赛博秩序官会爱上异能反叛者吗(50)
提坦是一座海上城市, 苹果园、小布鲁克林和阿瑞斯之都三区不与主陆地比邻。想前往这三个区域, 必须走跨海大桥, 而过桥费极其昂贵。绝大多数工人选择乘坐违法的地下列车横穿海底隧道。
“烟花有单个的, 也有成箱的,成箱的比较受追捧,花大声响,他们觉得喜庆。”
阿尔文想起他的精神领域。
“区别是什么?”他说,“不都是烟花吗?”
“不一样。”贺逐山低头挠乔伊肚皮:“真的就是真的……虚拟投影做出来的电子烟花,有时只是一种光污染。”
“真的烟花会有火药的味道,硫磺、硝石和木炭。它们混杂在一起,会让你产生一种温暖的触感。火星会崩到眼前,”贺逐山说,“很近,很烫,你以为会刺伤你,但其实它灰一样落下了。”
他顿了顿:“落在雪地里。”
“火很重要,人们喜欢火。火在人类的进化中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于是它也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在我的民族传说里,每逢过年,人们会用火、用鞭炮驱赶年兽。”贺逐山认真回忆,他难得说这么多话:“火就像某种真实的象征,如果它被彻底抽离,就好像把灵魂从肉/体中抽离一样……”
“所以这么盛大的游行典礼,在我眼里也只是行尸走肉。”
“什么是‘过年’?”
“一种旧历法下的节日,现在很少有人提。”
“听起来有些熟悉……但我想不起来了。”
贺逐山转头,阿尔文半张脸模糊在黑暗中,微微垂眼,只眼底星点的光芒。
“你有一半东方血统,你应当听说过。”
“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我甚至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
贺逐山没有接话,他把是否继续这个话题的选择权交给阿尔文。
阿尔文说:“我忘记了很多事情……我拥有的最早的亲身经历的记忆,”他顿了顿,“是杀人。”
“什么人?”贺逐山问。
“据说是仇人。”
“据说?”
阿尔文沉默了。
十五岁时,阿尔文在实验室醒来。他第一眼见到的人是水谷苍介,水谷苍介告诉他,他的父母已被变异者杀害,他则因体质特殊成为变异者的人体实验对象。精神元腺体成功植入,现在的他已经是一个变异怪物。但他可以选择以此作为武器,选择向变异者复仇。
如今看来,这一切都是水谷苍介的谎言,他根本没有父母——他只是一个细胞的复制体,一个克隆的机械生命。但他那时只是久梦初醒,对自己是谁、对过去经历了什么一无所知,水谷苍介却没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径直把他带到地下室。
黑暗深处,一个囚犯跪在血泊中央。
那人已连遭多日酷刑,崩溃得大小便失禁,涕泪横流,只知道“砰砰”磕头求眼前的少年放过自己。他说他有儿女,有妻子,有父母,唯独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
阿尔文吓坏了,觉得自己浑身都在打颤,他根本握不住枪,他只想逃。
可就在他试图放弃的瞬间,水谷苍介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掌很大,有力而冰冷,没有任何犹豫,压着阿尔文的手指扣下扳机。
血溅了满脸。
那是阿尔文最初的生命体验。
“你后悔吗?”贺逐山问。
“我没有后悔的资格。”他须赎罪。
“水谷苍介为什么收养你?”贺逐山又问。
“我不知道。”阿尔文说。
这是实话,他不知道。本杰明·阿彻为什么制作复制体,水谷苍介又为什么篡改他的记忆,这都是阿尔文迫切想要寻找到的真相,可惜真相无可捉摸。
而此时,在被灯火点缀的夜色中,他与贺逐山相互对视,沉默而柔软,仿佛宇宙里冥冥吸引的两颗星。
贺逐山凝视他许久,微微扭头,似乎不打算深究:“那时你多大?”
“十五。”
“十五啊,”他笑了笑,“我第一次杀人时只有十岁。你比我走运。”
他们不再闲聊,第一轮花车游行也落下帷幕。这时,一台巨型花车悬停在空中,平衡板和机械臂便像蛛腿一样在空中伸缩。这是大型舞台,风靡提坦的娱乐明星正在上面又跳又叫,人潮涌动,仿佛全世界都陷入了一种迷幻而疯狂的错乱之中。
“你喜欢什么音乐?”贺逐山忽然又挑起话题。他今夜难得话多,简直像猫露出柔软肚皮。
“我很少听音乐。”阿尔文斟酌片刻,把“从不”换成了“很少”。
“是吗?”
“是的。那天晚上是我第一次听‘疯帽子’。”
那天他们一起从小布鲁克林杀出血路时,警车上放的是“疯帽子”乐队的迷幻风摇滚电子乐。“疯帽子”是个纯AI乐队,在它们之前,人类不敢相信机器智能竟能制作出如此惊人的“作品”,而非“商品”。
“那你知道疯帽子是个童话角色吗?”贺逐山微微挑眉,“‘为什么乌鸦会像写字台’,爱丽丝梦游仙境……之类的。”
阿尔文当然不知道。不过他发现,贺逐山确实相当喜欢读书。
他疏离冷酷的外壳下,藏着一颗格外柔软的心。
“水谷苍介没教过你任何事,”贺逐山做出评断,“他是个不称职的‘监护人’——你知道童话的意义吗?”
阿尔文还未听明白他话中的弦外之音,他已起身向礼堂深处走去。
贺逐山方才走入这幢荒芜建筑时便注意到,杂物堆里有件老古董——一台仿老式铜质留声机的机械音响设备,似乎还能正常工作。
他将它翻找出来放在台上,拨弄左耳的白玫瑰,通讯器立刻调整电波频率,介入了“留声机”的操作系统。
“留声机”开始滋滋啦啦发出动静。
“童话的意义是没有意义。”他说,“它是幻想,是虚构,让儿童沉溺其中无可自拔……但它的无意义,在另一个角度看来,却是它最大的意义。”
阿尔文站在他身后,看着他脱下那件冗长的黑风衣。他笔挺的白衬衫束在黑色西裤与皮质腰带里,宽肩窄腰的身型漂亮而诱人。他解开袖口,将两袖挽至手肘上方,平静的表情一如往日,但柔软的月光将他晕染得那么生动。
“我一直在思考机器与人类的区别,”他说,“‘灵魂’是一个过于虚无的词汇。什么是灵魂?程序与生命的边界线很难被界定。”
“灵魂建立在物质之上,却又超越物质,因为灵魂是盲目的,人类是盲目的。人类总在做无意义的事,但这种无意义恰恰是机器无法习得的能力。人类会飞蛾扑火,机器却永远不能理解‘火’有多么重要。”
贺逐山朝他伸手,示意阿尔文把自己交由他。
于是他轻轻握住阿尔文递来的手,抬眼看他,仿佛看穿了他过去二十二年的机器般的人生:“水谷苍介没教过你这件事,所以今晚,你得重学人类的第一本能。”他说,“对于机器来说,这是一种奢侈——”
“但人类的天赋……是浪费生命。”
他将阿尔文的手搭在自己腰上,明明是一具充满爆发力的身体,腰肢却那么纤细。又抬手揽住年轻人的肩头,隔着西服外套,阿尔文也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与血管的跃动。
“跳舞就是伟大的浪费生命的方式之一。”他说,“你会跳舞吗?我可以教你。”
——履行一晚“监护人”的职责,权当对他信任的奖赏。
阿尔文垂眼不语,没有拒绝,两只手便渐渐靠近,试探着十指交握,再没松开。
老留声机开始笨拙转动,流淌而出的舞曲乐声稍显沙哑,仿佛饱经岁月流逝,如水般填满了整座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