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是病秧子了(102)
他的衣袍在暴雨里淋了个通透,白日里又是匆忙出行并未携带换洗的衣衫,便随意在衣箱里找了件李缄的换上。
二人远看起来身形相仿,李缄的肩却是要更宽一些,他的衣衫云稚穿来稍显松垮,衣袖也长上一截。
反正也不用出门再见人,云稚松松地系了衣带,又挽了衣袖,加上如墨的长发还未完全干透,随意地披在肩头,整个人显得慵懒而又闲适。
大抵是白日里耗费了太多心神,又或者手里的书实在是过于枯燥,云稚看了一会就起了困意,不自觉地闭起眼睛,手里的书册也掉在了地上,直惊得正垂在他腿边睡觉的小灰兔竖起了耳朵。
半梦半醒中的云稚似有感知,胡乱伸手在它头上揉了两下,侧过身直接搂进怀里,便又各自睡了过去。
今夜事端迭生有许多事要商议,李缄在萧铎房里多待了一会,稍微有了应对之策才匆忙回来,推开门就瞧见一大一小两只靠在一起睡得香甜,不由一顿。
这样的画面在前段时日的淮安王府里也常见到,那时候云稚明明心底装着许多的计划和筹谋,却从不会因此而影响他们两个相处的时光,只要是在李缄面前就总是轻松自在的。
就像是此刻,明明才从那殿中回来,近一年来种种执念与痛楚都在这一夕间摊开面对,寻常人怕是难以承受的,与云稚来说却好像已经烟消云散再不值得介怀。
与他来说,更重要的永远都是当下。
成日里与这样的人待在一起是会在耳濡目染中受到影响的,只往他身上瞧一眼,李缄眉眼间因为方才的事务而起的燥闷不自觉就散了干净,唇角隐隐有了笑意,把湿漉漉的纸伞放在门外,小心翼翼地关上了房门,轻手轻脚地去角落更衣。
他明明刻意放轻了动作,声音尚不及外面的雨声,原本在安睡的人却突然睁开了眼睛,声音里还带着睡意:“回来了?”
“吵醒你了?”李缄脱掉裘衣,转过身正好瞧见桌案上摆着的明显未动过的吃食,不由皱眉,“怎么没吃饭?”
“你说呢?”云稚把怀里的小灰兔放在枕边,又扯了薄毯盖好,才翻身坐起,朝李缄看过去,“不是说等我一起用晚饭?”
“我……”李缄和他四目相对,发现找不到任何替自己辩解的理由——
话的确是自己说的,回来晚的人也确实是自己,于是选择干脆老老实实认错,“是我不好。”
“逗你的,又不是不知道你去做什么了,怎么还认上错了……”云稚笑弯了眼睛,“我刚沐浴完没多久,也吃不下什么东西,这会才觉得有点饿,正好一起吃。”
“好,我让人拿起热一下……”李缄指了指要要从软榻上下来的云稚,“虽然有炭盆,地上总是凉的,穿好鞋袜。”
云稚低头看了眼自己还赤着的脚,笑了一声:“好……”
明明前一日才一起庆祝生辰,坐到桌案前的时候,李缄还是生起了一股恍若隔世的感觉,就好像好久都没看见云稚,能一起共用晚饭也显得格外难得。
或许只因为这一晚实在是经历了太多,直到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才终于感觉到踏实。
行宫的人手虽然不算多,却因着常年伺候宫中的贵人而格外的利索干练,没多久就将热好的菜送了回来,还额外加了两盅热气腾腾的姜汤,说是淮安王专门吩咐要给淋了雨的二人驱寒。
云稚伸手掀了汤盅的盖子,闻见辛辣的姜味立时皱起眉头,满眼的嫌弃呼之欲出。
李缄回身拿汤匙,余光瞥见不由笑了起来。
云稚自小就是个有主意有想法的,早早就有了自己的独特喜好和见解,而云邺虽算是个严父,却也只体现在家国相关的大事上,饮食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只要不是过分奢靡都还是愿意纵容的,加之还有云母和云稷的宠护,便将云小公子养出了许多颇为娇纵的小习惯。
先前李缄还不甚了解,数月来同吃同住便愈发清楚,也牢记在心中。
云稚爱吃的东西不少,不爱吃的东西更多,尤其这生姜,平日菜里如果遇见是要一块一块挑出来,而后才能带着些许忍耐继续吃下去。
像这么一整盅的姜汤,云稚从小到大该是从来都没喝过。
李缄打开自己那盅凑近闻了闻,这行宫里做吃食其实很多,像这姜汤里不止有生姜,还加了菊花和蜂蜜,自带了些许清香,也驱散了许多姜味,熬煮过后的残渣也虑了干净,看不见丁点姜的影子,入口也只有淡淡的辛辣味,其余的便全是蜂蜜的香甜,味道其实还不错。
他抬头看向云稚,语气里带了哄劝:“其实闻起来还行,要不要尝尝?”
云稚看了他一眼,并未接话,面上的不情愿却是十分明显。
李缄犹豫了一下,若是平日里他自然也愿由着云稚,目光落到他披散的长发上,不自觉就想起了前夜的事,寻常人大都是要休息的,这人却是一路快马加鞭的过来,又淋了一场雨,耗费了许多心神,纵是身体再好,也是容易生病的。
“要不然……”李缄话还没说完,对面的人竟是端起那盅姜汤直接喝了个干净,不由一怔,“怎么喝了?”
“一盅姜汤而已,是有点讨厌,但更讨厌让你皱着眉头纠结……”云稚喝了口水,冲淡了口中的味道,还是难免抽了抽鼻子,却又要装作若无其事,“你也多少淋了雨,快趁热喝了。”
李缄将他面上每一个微小的表情都收入眼底,垂下眼帘看着手里的汤盅,唇边带笑:“好……”
一盅姜汤下肚,整个人便从里到外的暖了起来,原本还不怎么饿的李缄也生起了些许食欲,盛了小半碗粥一边慢吞吞地喝着,一边看着云稚吃饭。
“这么晚才回来……”云稚抬头看了看,夹了块桂花糕放在李缄跟前的碟子里,“西南那边很棘手?”
“是有点……”李缄放下粥碗,夹起那块桂花糕,轻轻点头,“西南那边山深林密藏了许多部族,不知怎么和当年那些叛军的残部勾结在一起,又赶上今夏水灾,有许多无家可归的流民加入其中,闹出了不少阵仗。”
云稚握着筷子的手微顿,思索道:“以西南驻军的本事想要平乱是容易的,但既然牵扯了当地部族还有流民,就不能赶尽杀绝。不然仗打赢了,民心也都没了,西南再想安生便更难了。”
“王爷也是这个意思,他其实有意亲自过去,但眼下朝中……”李缄说着话,往窗子看了一眼,“看起来还风平浪静,但等消息传出去怕是就难安生了,王爷若在这时去了西南,仅靠皇后是没办法制得住那些各怀鬼胎的人。所以再三思量后,王爷从军中挑了两位将军,又额外点了户部侍郎同往。”
“既要尽早平复叛乱,更要安抚百姓做好善后……”云稚说到这儿,有一瞬沉默,而后轻轻摇头,“可惜袁璟当了这么久皇帝,都没明白这个道理。”
李缄抬眼往他脸上看去,见他只是感叹,再无别的情绪,便放下心来顺着说道:“其实王爷从未想过篡位,更未想过要杀他,只是王爷独断专行惯了,凡事总是自己经手才会安心。若他安分守己,是能在皇位上坐一辈子的,只可惜……”
“人一无所有的时候反倒容易满足,得到越多想要的也就越多,既坐上那个位置不甘心被人挟制也是正常……”云稚喝了口粥,眼帘低垂,“走到今天这一步,他大抵也是不会后悔的,更别提最后还留了两个麻烦搅得淮安王与我们都不得安生。”
“我正想着等消息确切了再告诉你……”李缄顿了顿,“王爷方才说,依着他对圣上的了解,出事的绝不仅是西南,该是辽北入了冬雪深难行,消息还没传过来。”
“我也只是顺着猜了一下,应该差不多……”云稚道,“幽州往北皆是草原,那几个小国都是游牧为生,入了冬之后粮草难济,经常就把主意打到幽州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