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是病秧子了(63)
云稚点头,有些没理解李缄为何会在这时候说这些:“怎么?”
“到时候……”李缄道,“我想去祭拜一下云世子,可以吗?”
云稚微微睁大了眼,而后又弯起眼,点头:“好……”
二人在云稚房里坐了一会,一边翻着书,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直到夕阳西下,房里的光线已经不能看清手里的书册,才起身去吃晚饭。
天气炎热,晚饭直接摆在了院里,四周点了灯笼,偶尔有微风吹过,头顶的大树发出阵阵轻响,加上时不时的蝉鸣。
说是设宴款待,却也没有什么复杂繁奢的菜式,几道可以算得上清淡的小菜,却正符合李缄现在的口味,虽然他今日来并不是真的为了吃饭。
“陈禁呢?”
李缄落了座,视线在院里扫了一圈。
云府人口简单,除了那位云稚称呼为「立哥」的管事,和几个小厮,再没多余的人,刚送了菜之后也各自退下,眼看天都要黑透了,陈禁却始终没露面。
“过两日就要动身去平州了,有些事要安排,今晚回不来……”云稚说着话,从身后一个木桶里摸出一个沾着水雾的小酒坛,“立哥自己酿的青梅酒,才用井水冰过,尝尝?”
李缄的酒量不好,往日里就极少喝酒,那日酒后跌入荷花池后被萧络禁了酒之后也没什么感觉。
但眼下,就算萧络本人就在面前,他也没办法对着云稚说出一个拒绝的字。
所以就没有一点犹豫的,将自己的杯子递了过去。
辽北不产青梅,云稚还是到了都城之后,才尝到了青梅酒。
是和以往喝过的酒完全不同的滋味,入口是酸甜的,而后才能慢慢品到酒香,不过对于喝起烈酒都不眨眼的云稚来说,若有似无,用来解渴倒也还不错,对于酒量不好的李缄来说正合适。
所以云稚前脚让人去送请帖,后脚就亲手拿了酒冰在井里,只为了这个时候能拿出来。
白瓷的杯里装着深色的带着凉意的液体,凑近了能清楚地闻到梅子的清香,李缄端着杯子,先凑过去碰了碰云稚手里的,才浅浅的尝了一口,而后微微睁大了眼睛。
“还不错吧?”云稚也喝了口酒,而后往李缄碗里夹了点菜,“立哥先前酿了不少,你可以带回去一点。”
李缄说着话,喝光了杯里的酒:“管事不许我再喝酒,我今日尝尝就可以了。”
“他也是为了你好……”云稚替他倒满了杯子,“那就放在我这儿,你要是想喝了,可以自己过来。”
“嗯……”李缄接了杯子,“你昨日进宫还顺利?”
“不管圣上怎么想,都没有拒绝我的理由……”云稚道,“而且圣上同不同意,不过是个形式,我能不能出都城,终归还是要看淮安王的意愿,不是吗?”
李缄抬起手腕,一饮而尽,而后才点头:“是……”
“不用那副神情,我今日叫你来又不是为了说那些的。而且当下来看,云家和淮安王府并没什么矛盾……”云稚看着他空空的酒杯,抬了抬下颌,“慢着喝,这酒尝起来没味道,后劲还是有些的,吃点菜。”
李缄放下了酒杯,慢慢吃起了菜。
夜色渐深,四下里是一片宁静,不知不觉就过了宵禁的时间,两个人边吃边聊,谁都没提及此事。
不仅是宵禁的事,所有那些会惹他们烦恼的事都没再被提起。
不管是当下都城的局势,还是过几日去平州的安排,又或者是更多不管事明处还是暗处的纠结,都与今晚的他们二人没有关联。
就好像回到了山上,守着并不算太明亮的月色,只有彼此。
云稚话说得没错,青梅酒虽淡,却还是有些后劲,尤其对酒量不怎么好的李缄来说,逐渐就感到了醺意。
云稚看着他微微发红的脸颊,按住了他去拿酒坛的手,重新倒了杯水过去:“喝这个吧?”
李缄看了看那杯清淡的水,又看了看对面的云稚,眨了眨眼,没说话。
云稚把那杯水又往前推了推,回视那双在夜色里愈发明亮的眼睛:“管事不让你喝酒是为了你好,我难道就不想你好了吗?”
李缄点头,伸手端起水杯,一口气喝光里面的水,继续看着云稚。
这点青梅酒根本不能奈何云稚,被那双眼睛注视的时候,却让他生起了一点醉意,几乎是不经思考地开了口:“我让人去找当年替我大哥调养身体的游医了,等治好你的身体,以后不管是想喝酒还是做别的都不用再有顾虑,日子长着呢,我们还有大把的时间。”
云稚不知道,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也是亮晶晶的,带着会让李缄心动的期许。
也让李缄下意识就想起前一日花园里萧铎说的话。
或许是酒意上头,李缄突然间就做了个决定。
“要是我活不到那一日呢……”他看着云稚微变的脸色,仍然坚持说了下去,“我这副身子骨你也知道,现在看起来还算精神,说不定某天随便一点引子人就没了。所以,要是到了那一天,云稚,你会为我难过吗?”
第五十一章
酒意正酣,李缄整个人有些发晕,头脑却异常清醒。
他知道自己问了什么,也知道暗藏在这问题背后的小心思是如何的卑劣——
他不敢正大光明地把自己的心思说出口,只敢借着酒意用这样的问题进行拐弯抹角的试探,试图从云稚的回答里,探寻到一点什么。
哪怕只有一点,只要能稍稍窥见云稚的心意,此生便再无遗憾。
却久久没得到回答。
云稚一直看着李缄,面上的神情从最开始听到问题时的惊诧已经归于平静,甚至还带了点浅淡的笑意。
直到李缄已经准备开口转移话题,他才慢悠悠地端起酒杯,在对方的注目下喝光了里面的青梅酒,而后才缓缓开口:“我会难过。”
李缄一直高悬的心终于落了地,却又在一瞬间,涌起一股形容不上来的情绪。
他知道自己是想要更多,想要得到更多的证明,却在对上云稚视线的瞬间,眼帘低垂,轻轻点头:“谢谢……”
“这样就够了吗?”云稚一点没意外他的反应,放下手里空空的酒杯继续说道,“我见过无数死亡,也因此更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一旦一个人死了,便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除了活着的人的记忆,再无法找到他一丁点的痕迹。因此这么多年来,每每看到人死去,哪怕是个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普通将士,我都会觉得难过。”
他抬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对面的人:“所以李缄,你故意说那种话,仅得到这样的回答就够了吗?”
当然不够。
李缄闭了闭眼,想要解释,却不知道要从何说起,最后只轻轻叹了口气:“对不起……”
“只有这一句?”云稚却不肯放过他,“那你告诉我,李缄,你又为什么要在今天,在眼下明明还不错的氛围里,问我刚刚那个问题?”
李缄有一瞬的沉默,他看着云稚那双明亮的眼睛,刚要回答,却被打断。
云稚好像根本就没想得到什么回答,而是看着他,缓缓地开口:“因为,李缄,你喜欢我。”
是笃定的语气,没有丁点的疑问,让李缄无从再躲避。
他也不想再躲避。
李缄重新坐直了身体,点头,同样笃定的语气回答:“是,我喜欢你。”
说完,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喜欢你却不敢开口,只敢借着酒意,明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话,却故意要说出来,只为了看看你的反应。”
这些话藏在他心里有一段时日,曾以为会一直藏下去,却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时候,这么容易地就说了出来。
最先感觉的是松了口气。
他端起搁置在旁的酒坛,倒满了自己的杯子,而后抬手,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