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是病秧子了(48)
在这一刻,他好像和这天地万物都没有关联,他只是他自己,所拥有的只有手中的那柄剑。
李缄怔怔地看着,忍不住想,这人身上到底还有多少自己未曾见过的一面?
他有一瞬的失落,随即又释然——先前可能还未必,但山上的这段时日之后,他所见过的云稚已是这世上大多人不曾知道的。
或许还不能和云家的人相提并论,但他在云稚心里也该算是个与众不同的存在了。
李缄摸了摸心口,向前走了几步,最后在石桌前坐下,一眨不眨地望着崖口。
云稚五感敏锐,从李缄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就有所察觉,却连视线都没偏转,旁若无人一般继续舞剑。直到前额微微沁出薄汗,才手腕翻转收了剑,朝石桌走去。
李缄微微抬头,看着云稚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晨光从他背后照过来,微微有些晃眼,李缄眯了眯眼,将面前那张脸看得更清楚了些,然后从怀里摸出一方锦帕递了过去,“怎么起这么早,我刚才还以为是陈禁。”
“他有事儿要下山,临走之前专门过来把我叫醒了,我没什么事儿做,就在这儿活动一会……”
云稚把长剑收回鞘里,随手放在石桌上,伸手接了李缄递过来的锦帕,擦了擦前额的汗,“昨夜睡得还好?”
“嗯……”李缄点头,抬手随意拨弄了一下垂到自己跟前的剑穗,“进山之后一直睡得很好。”
云稚垂眸,视线落在他脸上。
山里空气清新,气候宜人,又每日按时服药,李缄的风热没几日就好彻底了,气色甚至比病前还好了不少,不知是不是云稚的错觉,总觉得这人一向消瘦的两颊上都多了点肉。
这么想着,他直接伸出手去,捏了捏李缄的脸。
李缄有一瞬地错愕,一双眼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云稚,又因为被捏着脸,只能含糊不清地开口:“你干什么?”
云稚若无其事地放开手,搓了搓指尖:“想看看费尽心思打了那么多野味,有没有把人养胖一点。”
可能是晨起吹了风的缘故,李缄的脸颊微凉,一直蔓延到云稚手上,他忍不住低头看了眼才继续说了下去:“可惜,一点都没有。”
李缄察觉到他的视线,也跟着看了一眼。
这人说是捏脸,其实并没用力,却不知怎么让李缄觉得十分不自在,总想抬手去揉被捏过的地方。
李缄抬了抬手,最后只是摸了摸鼻子,让那股温热的触感残留在脸上,稍微坐正了些,笑看云稚:“想把我养胖可不容易,从进王府之后,管事不知想了多少办法,山珍海味也好,珍稀药材也罢,只要王府弄得到的,不知道往我肚子里塞了多少,但效果嘛,几乎是没有。”
“那说明还是不够……”云稚歪了歪头,目光落在李缄脸上,在自己捏过的地方稍作停留,最后看向那双明亮的眼睛:“反正日子长着呢,肯定有办法。”
李缄抬头看他,眼底带笑:“那好,我等着。”
待到陈禁回来的时候,已是晌午。
小药童和车夫吃了饭,在道观附近转了转消食之后,便回了房休息,云稚和李缄了无睡意,坐在树荫下喝茶乘凉。
陈禁一路骑了快马,风尘仆仆,连衣服都被汗水浸透,瞧见树下优哉游哉的两个人也不客气,直接抢了云稚的杯子灌了自己几杯茶之后,才松了口气,从怀里摸出封信递给云稚:“今天赶得正巧,信刚到。”
云稚接了信也不急着拆,把摆在石桌上的果子朝陈禁推了推:“厨房里给你留了饭菜。”
“不急,我返程前在春风楼吃了……”陈禁随手挑了颗果子,一边吃一边道,“吃饭的时候,我还听说了一个消息……”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看了李缄一眼。
“怎么了?”云稚微微皱眉,“什么事……”
“是跟我有关?”李缄放下手里的茶盏,看着陈禁,“王府出事了?”
“我也是听吃饭的人闲聊,没头没尾的……”陈禁抓了抓脸,目光朝云稚看去,见他点头,便开口说了下去,“淮安王昨日遇到了刺杀。”
第三十八章
当日出发的时候李缄并没带太多东西,却架不住萧络几次三番派人来送,加上这十几日在山里也是小有收获,换洗的衣物、书册、笔墨、茶具还有各种零零碎碎的东西装满了一整个红木箱子。
房间里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桌上正燃着的红烛,还有那件还未来得及归还的披风。
李缄伸出手,细细抚平披风上微小的褶皱,心底有些犹豫。
第二日一大早就要出发,就算现在拿去洗也是来不及了。其实这披风加起来也只穿过一次,但说好了要洗过之后再归还,就这么送回去未免太言而无信。
正思量间,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跟着有人敲了敲半开的门:“收拾好了?”
李缄回头看见门口的云稚,轻轻点头:“差不多,你也收拾完了?”
“嗯……”云稚倚在门上,抬眼瞧见桌上叠得整齐的披风,“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东西多了不少,箱子里都放不下了,这披风在你这儿再放一阵好不好?”
“好……”李缄点了点头,笑着应了。
他知道云稚是故意的,也知道就算不是这种小事,只要这人像现在这样,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地问「好不好」,自己也会答应。
在他思绪飘散的这一瞬,云稚的视线已经在屋里转了一圈,而后开口邀请:“屋子里闷得很,院子里坐会?”
天色刚刚擦黑,离睡觉的时候还有一阵,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房里也无事可做,而且……李缄往云稚脸上看了一眼。
他总会觉得在山里的这段日子就像是偷来的,没有世俗的纷扰,没有朝中的尔虞我诈,他们都能放下过往,也暂时隐藏起心间的思虑,无拘无束地做想做的事情。
也因此,他早就清楚这日子并不会长久。
等回了都城,他和云稚怕是再难有无拘无束对坐饮茶的好时光。
所以没有任何犹豫地,熄了屋里的烛火,李缄跟云稚出了门。
许是因为第二天便要返程要抓住最后放松的时间,吃过晚饭陈禁就把其他两人不知叫去了哪里,院子里也是难得的清静,只有一盏昏黄的灯笼在夜色中摇曳,偶尔有不知死活的飞虫寻着光而来,撞到灯纸上,又不死心地围着灯笼打转。
躺椅还在树荫下,云稚仰面躺在上面,漫不经心地看着不远处灯笼下飞来飞去的虫子,突生感慨:“同样都是虫子,还是萤火虫更好看些。”
李缄侧过头看他:“还要再去看吗?”
“这会去了也未必就有……”云稚摇了摇头,从灯笼上收回视线,指了指头顶,“就这么躺着看星星也挺好的。”
是挺好的。
李缄从他脸上收回视线,也跟着看向天空。
繁星闪烁,第二日应该是个大晴天。
“饿吗……”沉默地看了会星星,云稚突然扭过脸,“你晚上都没吃几口饭,是担心淮安王?”
“是……”李缄轻轻叹了口气,“王爷久陷朝局,自当年获得先帝赏识到今上登基,不知树了多少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杀他,这些他心知肚明,也早有防备。
况且他武艺高强,哪怕当年在疆场上面对强敌也能以少胜多、逢凶化吉,在都城宿卫眼皮底下的刺杀,更不可能奈何他分毫。
所以我理智上清楚王爷并不会有什么事,不然管事今日也没有闲心还让人来送吃的过来。但知道的就那么一句没头没尾的传言,难免不会多想。”
“既然这样,我也没必要说那些一点用都没有的话安慰你……”云稚突然伸手,拍了拍李缄的手臂,“等明日下山,就一切都明了了。”
李缄垂眸,看向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心间的烦乱莫名地淡去,点头应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