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是病秧子了(61)
“好了,快起来吧,哭成这副样子……”袁璟听着他还带着哭腔的声音,颇有几分无奈,“你跟云卿还真是一点都不一样。”
达成所求之后,自然没有再在宫中逗留的理由,袁璟似乎也再没什么话想和云稚说,随便聊了几句,便叫了内侍进来送云稚出宫。
殿门关了又开,赵礼放轻了脚步却仍惊动了书案前刚铺了纸准备作画的人。
袁璟蘸了蘸笔,头也没抬地开口:“打听到了?”
“昨日那云小公子确实去了宿卫府,查看了那几个死士的尸首,还参与了审问……”
赵礼躬身道,“至于他都问出了什么,高梁对那院子严防死守,咱们的人也无从得知。”
袁璟点了点头:“知道了……”
赵礼微沉默,犹豫着又开口:“那云小公子是不是有些……奴婢担心他会辜负陛下的期望。”
“尚未及冠,又自幼从军,未经世事,冒失点正常……”袁璟淡淡道,“只要他对他兄长的情谊是真的,就不会让朕失望。”
说到这儿,他抬头向窗户看了一眼:“郑家的人,还跪着呢?”
赵礼低低叹了口气:“是,要不要叫侍卫来……”
“郑家就算式微,也还是世家大族,那郑老已年过古稀,磕了碰了的,这事儿更没个了结……”袁璟轻轻摇头,“不过他们郑家的人是越来越拎不清了,刺客是他们指使的,人是宿卫府抓的,现在由大理寺经办,朕怎么开口让放人?”
说到这儿,他自嘲一般笑了一声,“就算朕开了口,又有什么用?”
赵礼一怔,下意识开口想要劝慰:“陛下……”
“没事儿,你下去吧,朕把这画画完。”袁璟挥了挥手,“记得让人给外面跪着的送点遮阳的东西,正当午的,别晒出了毛病。”
赵礼应了声:“是,陛下。”
正当午的太阳自是有威力,从皇城回家没有几步路,也烤得云稚昏昏欲睡。
当然,也可能是晨间起得太早。
天气太热,府里的人忙完了手头的事,各自找了地方纳凉,陈禁自是占了正当院的树荫。
听见脚步声他掀开眼帘,目光落从云稚身上一路移到脸上,跟着就翻身坐起,盯着那双微微红肿的眼睛:“你昨晚宿夜不归也就算了,眼睛怎么了?”
云稚走进树荫挨着陈禁坐下:“没事儿,唱了出戏而已。”
陈禁皱着眉头,满脸无法理解:“唱什么戏?”
“未经世事天真的少年一朝知悉自己的兄长之死另有真凶,难掩激愤,不惜冲撞天子……”云稚说着话,揉了揉隐隐酸涩的眼睛,“唱着唱着,难免有点入戏。”
第四十九章
淮安王府上下一直有个共识,就是王爷的话可以不听,却一定不能违背管事,李缄虽然进府晚,对这一点却是深以为意。
先前萧络发了话,李缄便老老实实地待在府里等御医上门,顺便陪着萧铎。
当然萧铎并不是很需要这份陪伴。
过往的日子里他不是在军中就是在朝堂,回府之后也忙碌不堪,要处理各种各样的事务,整日带着李缄耗在书房,时常连回房睡觉都困难,更别提和萧络磋磨。
眼下难得借着养伤有了几日的空闲,更希望能守着萧络干点什么——
奈何在淮安王府里即使是淮安王本人也不能违背管事,尤其是在管事想要午睡的时候。
因此大好的午后,都不喜欢午睡的两个人便又百无聊赖地凑到了一起。
这几日在府里养伤,萧铎已经折腾出了不少花样,不管是下棋还是钓鱼,都有些腻歪,大热的天气里对着个李缄一时也不知道能干些什么。
李缄本也不是个好动的,跟萧铎大眼瞪小眼地对坐了一会,随手从书案旁拿起本看了一半的书。
萧铎无事可做,瞧他看得津津有味,便也随手拣了本书,只翻了两页,就皱起眉头,忍不住道:“这么枯燥的东西,你也看得进去。”
李缄从书里分神抬眼往萧铎手上看去,那是他先前上山的路上看的那本《大学》,一瞬的沉默之后,收回视线一边看书一边回道:“我现在相信管事说您小时候不学无术的话了。”
“我那时候一心想行走江湖,识几个字能给府里写信就行,什么诗书典籍,百无用处的东西,多看一眼都浪费练武的时间……”提起当年的事儿,萧铎笑了一声,“不过当年偷过的懒后来也都补回去了,我刚到宿卫的时候连本完整的兵法都没看过,和朝中那些张嘴闭嘴都要引经据典满口酸话的老臣打交道时,也常常连他们的意思都听不明白。因此花了不少工夫,从孩童看的《千字文》捡起,一本一本看了下去。”
说完他晃了晃手里的书:“现在虽然比当日强得多,也还是不得不说,这些东西实在是无聊至极。”
“是枯燥了点,但也不至于一无是处……”李缄想了想,随手从旁边又摸了本书,“不然您看看这个?”
“算了吧,多看一眼都觉得头晕,本王还不如出去再钓会鱼……”萧铎把手里的书扔下,抬眼看着李缄,“你也是,成日里得了空就闷在房里看书,就不能干点符合你这个年纪的事儿?”
“什么事儿符合年纪?”李缄奇怪看他,“像郑家那位小公子那样带几个身强体壮的小厮在城里闲逛?我要是那么干了,管事肯定会觉得我脑子有问题立即赶我出府。”
“也不用那么极端,就是别整日关在房里……”萧铎或许是真的是过于无所事事,索性直接凑到李缄跟前坐下,“那个云稚也是自幼习武,好动的人肯定受不了你整日这么无趣。”
“他和王爷可不一样,他那人……”话说一半,李缄突然抬起头看着萧铎,“为什么您每次提起云稚时的语气,都好像我和他是您和管事的关系?”
萧铎也看着他:“你们不是?”
“我……”李缄垂下眼眸,低低开口,“我自己的心思自然是知道,至于他……我没必要知道。”
“你还真是出乎本王意料的怂……”萧铎耸肩,“那就继续憋着,哪天憋死了看看云小公子会不会去你坟前把心思说给你听。”
李缄抬头和萧铎对上目光,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知道过去的这些年你过得很憋屈,好歹进王府也这么长时间了,就没给你添一点底气?我看那云稚也是个肆无忌惮的……”萧铎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李缄,“宣之,人生就短短几十载,瞻前顾后就没意思了。”
李缄怔愣中发现萧铎转身向外走去,下意识开口问道:“您去哪?”
“回房……”萧铎挑眉,“这么大好的时光坐这儿看你纠结,还不如回去陪阿络午睡。”
“您不是素来不午睡……”李缄皱眉,“别吵醒了管事事后牵连我。”
“我是不午睡,所以刚那句话的重点是,陪阿络……”萧铎笑眯眯回道,“像你这种连问都不敢问的人,自然不会懂。”
他说完转身向外走去,走了几步之后,又回过头:“傍晚御医就来了,好好在房里待着,别到处乱跑。”
李缄看着他大步走远,轻轻笑了一声,眼帘低垂。
其实扪心自问,他并不算是一个真的瞻前顾后的人,过往他没有亲友没有牵挂拖着一副病恹恹的身子,能活多久都不知道,做事也算得上是无所顾忌。
直到某一日,李缄突然发现自己原本单调乏味一眼就能看到的人生突然开始有了牵挂。
牵挂是因何而起的,李缄自己也说不明白,或许是因着头顶的那只玉簪,或许是山上的日出与萤火,又或许是那碗还没吃到的冰酪,更或许是那件现在还摆在床头的狐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