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是病秧子了(30)
似乎是有一伙人在追什么人,其中还掺杂着各种各样的叫骂声。
云稚侧耳听了听,辨别出那声音越来越近,脚下快了几分,刚绕过前面的转角,一道清瘦的身影直愣愣地冲了过来。
依着云稚的身手,完全来得及在这人撞到身上时闪开,只是这样对方就要因为收不了势直接摔在地上。
所以云稚只稍稍向旁侧开一步,同时伸手抓住那人手臂,止住了他跌倒的势头。
而后就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不由一怔:“怎么是你?”
李缄也明显一愣,他堪堪站稳,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才回道:“怎么又被你撞见这种场面?”“这种场面?”云稚微抬眼。
李缄的前额上多了一道创口,看起来不深,却流了不少的血,以至于那张原本白皙的脸此刻又是血迹斑斑。
倒确实是和第一次照面的场景格外相似。
“又遇到山贼了?”云稚问道。
“山贼?”李缄拿袖口按在创口处,回头看了一眼,嘴角带笑,“差不多!”
一路追着他的几个人也绕过了街角,大概没想到还有旁人在,一时无法辨别这人的来头,便在几丈外停下了脚步。
为首的是个一看就出身于大户人家的少年,衣着华贵,年岁也不算大,应该还没超过十五岁。
他身边簇拥着几个人高马大的小厮,每个手里都拎着一根手指粗的木棍。
看起来气势唬人,不过是外强中干的货色,明明跑了差不多的距离,李缄这个体弱多病的都还能再支撑一会,这几个已经是东倒西歪,硬撑着站在那少年面前喘着粗气。
看这副架势,再跑一会李缄应该也不会有危险,这几个怕是会当场断气。
云稚也顺着看了过去,视线从几个人脸上掠过,最后停留在那个少年身上:“都城的风土人情还真是不一样,小孩都出来当山贼了?”
那少年本来还因为这个凭空冒出来的身份不明的人有些迟疑,听见这话立刻炸了毛:“你又是哪冒出来的?”
说着,指了指几个小厮:“快,上去,连这个多管闲事的家伙一起收拾了!”
几个小厮一起看向了几步之外的云稚。
因为要入宫,云稚难得没戴佩剑,也没穿惯常喜欢的小袖袍衫,反而换了一身淡青色的襕衫,加上那张精致好看的面容,和身上那股自带的矜贵,看起来比自家那位还没长开的公子更娇生惯养。
所以没有任何犹豫,几个小厮十分默契地一起冲了过去。
跟着就一个接一个地倒成了一片。
只剩下那个少年站在原地,满脸不可思议。
李缄也有刹那的讶异。
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见云稚动手,先前虽然知道幼习武杀伐果决的镇远侯府小公子对付这么几个泼皮无赖费不了什么力气,但也没料到居然这么不费力气——
脚下甚至都没挪动,稳稳地站在自己半步之外的地方,好像只抬了抬手。
到底是能孤身一人勇闯贼窝,还带回来十几个人头的家伙。
大概是终于感觉到云稚身上那股不同于常人的杀伐气质,那少年错愕之后想都不想地就转身往回跑。
下一刻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含着笑意的声音。
“我劝你最好还是站住……”李缄晃了晃手里那颗不知从哪捡来的石头,“除非你能瞬间跑出这条街,不然他可是能用这颗石子打断你的腿呦!”
见那少年下意识顿脚步望了过来,又不紧不慢地补了句:“不信你可以问问他!”
云稚抱起手臂,似笑非笑地看了李缄一眼。
李缄没因为自己狐假虎威的行为感到丝毫愧疚,甚至还把手里那颗石子递了过去,脸上笑眯眯的:“对吧?”
云稚勾了勾唇,没接话,心情不错地将石子接了过来,漫不经心地抛起,而后又接住。
那少年看着那颗高飞的石子,莫名两腿发软,总觉得下一刻这石子就会落到自己腿上,然后砸断自己的腿。
他舔了舔唇,忍不住朝云稚脸上看去。
明明看起来没比自己大上几岁,个子虽然高了些。毕竟还是少年人的长相,脸上带着笑,眉眼弯弯,看起来也算和善,却能在转眼间将自己身强体壮的小厮们打倒在地——甚至现在还躺在地上嚎叫,没一个爬得起来。
都城里的世家公子官宦子弟就算没有刻意结交,也都互相认识,却从未听说过还有这么个存在。
他犹豫了一下,把注意力又转回到李缄身上,色厉内荏:“姓李的,今天是我们的私仇,你少拖不相干的人下场!”
“不相干的人……”李缄指了指地上的小厮,“他们不是?”
少年一顿,梗着脖子道:“他们是我家的小厮,从小就跟在我身边,自然不是!”
“你怎么知道他……”李缄话说了一半,侧目看了眼身边的云稚,觉得这位的形象怎么也不可能是小厮,干脆转了话题,“那话说回来,让我们来聊聊你说的私仇,今天之前,我可都不认识你,你想跟我算什么私仇?”
“你昨天……”
“昨天?”李缄一脸恍然大悟,“郑公子,就算令尊要把昨天的账记在我的头上,那也是我跟他的事儿,你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屁孩,还轮不上跟我说话。”
“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淮安王养的一条狗!”少年被戳到痛处,当场变了脸,“我爹可是两朝老臣,进士及第,先帝亲授的翰林修撰,你爹李徊当年在都城的时候看见我爹都要恭恭敬敬,你居然敢那么对他!你这是,这是残害忠良!我找你算账是惩奸除恶,替天行道!”
少年越说底气越足,仿佛忘却了对云稚的忌惮。不仅提高了声音,甚至还向前走了两步,跟李缄面对面:“别以为你现在身边有人帮忙,总有你再落单的时候,终有一日我会跟你算清这笔账!”
少年觉得自己骂得是酣畅淋漓、气势如虹,李缄却丝毫没放在心上,甚至还扬唇笑了起来。
“我以后会不会落单还不好说……”他把手伸到腰后,摸出那柄闪着寒光的短刀,“眼下,你可是落单了呀!”
少年盯着那柄短刀,下意识退了两步:“姓李的,你要是敢动我,你信不信我们郑家跟你没完!”
“怎么没完?”李缄笑问,“你小小年纪也有儿子了?那让他出来堵我的时候,带几个厉害的,最起码跑得快一点。”
他说着话,也向前跟了两步,用薄薄的刀身轻轻地拍了拍少年的脸:“这把刀上一共沾过两个人的血,一个是禽兽不如的畜生,一个就是你爹,眼下再加你一个正好。”
少年瞪圆了眼,直直地盯着脸上的刀刃,仿佛已经感受到了皮肤被划破鲜血涌出的痛楚,「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李缄:“……”
他立刻收了手,见眼泪没流到自己的刀上,才松了口,随手将刀插回了后腰。
可是那少年大概是被吓傻了,仍站在原地嚎哭不止,眼泪和着鼻涕汹涌而下,狼狈里又多了几分可怜。
李缄沉默了一瞬。
他并没打算跟这么个心智都还没健全的小崽子一般见识,方才也确实只是想吓唬他一顿。但这么几句话就能将人吓成这样,多少是有点出乎意料。
而且多少是有些吵。
李缄犹想了想,转过脸看向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看戏的云稚。
云稚抬眼,和他目光相对,一双亮晶晶的眼底带着些许困惑:“怎么?”
“你不嫌脏?”李缄指了指那少年的脸,“再不济也该嫌吵吧?”
“可以忍受……”云稚歪了歪头,“而且我想看看,他能坚持多久。”
李缄:“……”
他并不怎么想看。
明显云稚指望不上,他想了想,抬脚踢了踢近处一个还歪在地上哀嚎的小厮:“差不多得了,带上你家这位还没断奶的公子趁早滚,不然我可不保证,会不会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