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是病秧子了(76)
“你……”郑夫人微微眯起眼,目光从李缄身上转向一旁看似来奔丧,却除了一句轻描淡写的「节哀」连个礼都没行的云稚,最后又看向李缄,“你们到平州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夫人,很多事终究是要说开的……”李缄回道,“没必要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
郑夫人微沉默,视线在灵堂内转了一圈,在李绍身上稍作停留。
李绍虽然年少,到底是个聪慧敏感的,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娘亲……”
“你留在这里,替你爹守灵……”郑夫人转过身,“二位跟我来吧。”
李缄和云稚对视之后,回眸看了一眼站在灵床前的李绍,大步向外走去。
这会的工夫,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李府里燃起了火烛,本是灯火通明的,来奔丧的人也未散去,一路过去也是人来人往,却因为满院子的丧幡和白色的纸灯,平白多了几分惨淡和掩盖不住的衰颓。
那些楼台水榭、雕栏玉砌在这样的场景下,也只会显得讽刺。
郑夫人一路走在前面,除了最开始的时候和遇到的几个外客打了招呼,之后再不曾说一句话,一直到进了内院,四下里终于清静下来,才在一间屋子前停下脚步。
她推开门,却没直接入内,而是回头吩咐随行的侍女:“你们在这周围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眼看着她们散开,才终于看了剩下的二人:“请吧……”
若是叫外人看起来,这三人共处一室的场景多少是奇怪的。
一个是新寡的平州总管夫人,一个是镇远侯府的公子,还有一个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李府的庶长子。
他们本该是没什么关联的,却又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虽然管不了军中的事,也决定不了平州最后到底有谁掌管,但就眼下,这李府里还做得了主……”郑夫人落座后,给自己倒了杯茶,“现在可以说了吧,二位到底是为了什么来平州?”
“一些旧事,容后可以慢慢说……”云稚坐到她对面,看了眼挨在身旁的李缄,才继续说了下去,“我有些新事,想先问问夫人。”
郑夫人缓缓喝了口茶,抬眼看他:“你想问将军的死因?”
云稚轻挑眉:“夫人果然是聪明人,也难怪能料理得了李府这一大堆乱摊子。”
话说得好听,却又带了些许讥讽意味。
“二位不是也听说了……”郑夫人倒是没怎么在意,垂下眼帘看着手里的杯盏,“突染急病,不治而亡。”
“夫人,我已不是几岁的幼童了……”李缄嗤笑一声,“这八个字当年我都不信,总不至于越长越回去了。”
“你果然是对那件事念念不忘……”郑夫人看着他,“不过你信不信也没什么关系,我本也是不信的。但府里的大夫,城里的郎中,只要替将军诊过脉的,最后得出的都是这个结论。”
第六十二章
李徊到底身份不一般,在平州乃至整个朝堂都算得上举足轻重,突然而亡自然不会只有云稚和李缄有所怀疑,郑夫人也没必要在这种事上说谎。
更何况她自己对李徊的死未尝不是满心疑虑。
李徊多年不曾在她房里过夜,但李府一直保持着一大家子同吃晚饭的习惯,每日也总会照面。
前一日晚饭时,李徊看起来精神奕奕,一如往日不见丝毫异常,饭后各自散去,李徊去了新收的妾室院里,习以为常的郑夫人先去李绍房里看了看他这日的课业,才回房洗漱休息,人还没等躺下,房门便被敲响,说是李徊突然口吐鲜血,昏迷不醒。
等郑夫人匆忙赶过去,已是一片兵荒马乱。府里的大夫守在跟前忙得焦头烂额;
那妾室被吐了一身的血,又惊又吓话都说不利索;
先前那位如夫人不知从哪听了消息,抱着才半岁的孩子匆忙过来跪床榻边哭得真真切切。
郑夫人到底是大家出身,慌乱间也没失了理智,一边让人把无关的人清理走,一边安排人去城里再请郎中。甚至都没分出神往床榻上那个昏迷不醒的人身上看一眼。
府里的混乱是止住了,人却是再也没有醒来。
“将军那一整日吃过的饭食,喝过的水,用过的餐具,我都找人查验过,没有任何问题,负责这些的下人,包括那个妾室,我都安排了人仔细盘问,暂时也没异常……”郑夫人把茶盏放在桌案上,抬眼看着对面二人,“至于将军身上,也是查不出丁点中毒的迹象。所以诸位大夫几经商讨,最后也只能得出了突发急病的结论。至于这急病是什么,说不说的清楚,也没那么重要了。”
和先前知道的讯息倒也没差太多。
云稚偏过视线,看了看李缄,见他轻轻点头之后,才开了口:“夫人若是信得过,我们倒是可以帮着查清此事。人既已没了,总该死个明明白白。”
“其实到了眼下这个地步,将军到底是因何而死,对我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但对云公子一定重要的很……”郑夫人微微笑了一下,“就算我信不过,云公子也是要查的,何必要多此一举,问这么一句?”
“夫人虽然改变不了平州的局势,在这李府之内,总还是做得了主的。”云稚温声回道,“得了夫人的首肯,总会省去不少麻烦,我们查起来,也会便利不少。”
“和此事有关的人都还关在后院,云公子想问便去问吧……”郑夫人垂下眼帘,“最后查出结果知会我一声就行,十余年的夫妻,最后落到这样的结果,也该有个交待。”
“李徊的死,我们会给夫人一个交待……”一直沉默地听着他们二人交流的李缄终于开了口,“那我娘的死,是不是也该给我一个交待?”
“你不是都猜得到,又想要什么交待?”郑夫人安静地看了他一会——
这少年与他娘长得太过相似,让她脑海中那个早已模糊的面孔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不自觉地就叹了口气,“你那个娘,确实是个苦命的人。”
说到这儿,她轻轻摇了摇头。
当年郑家在朝中正是如日中天,作为世家小姐,她也算誉满都城,前来求亲的人家络绎不绝,却偏偏选了个马夫出身、行伍多年的小小宿卫,为得不过是那人表现出的一腔真心。
初进府瞧见李缄那个虽然美貌却沉默寡言的娘亲,也只觉得是她性情不讨喜才失了宠,后来慢慢听说那些传言也没太放在心上,直到……
郑夫人闭了闭眼,十余年来,她一直将这段记忆深深埋藏在心底,不曾对任何人言明过,现下李徊死了,也到了真相大白的时候了:“你娘的确不是急病而亡,是……你那时年纪尚小,应该不太清楚,你娘既不是自愿进府,对将军从来都是不假颜色。
久而久之将军便也懒得在她身上再耗神,便把你们母子打发到那间空屋子里自生自灭,府里的家宴也好、祭祖也罢,也从不用你们露面。经年累月,府里上下包括你们母子都已经习惯了,谁成想那日……”
她深深吸了口气,才继续说下去,“那日将军不知是因为饮了酒还是别的什么缘故,突如其来就去了你们房里,而后撞见你娘正在祭拜她那位亡夫,才明白多年以来你娘虽在李府,却一直对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念念不忘。
一时怒上心头,便上前砸了那人的灵位,你娘上前阻拦,二人争执起来,后来将军就拔了剑……”
云稚闭了闭眼,侧过头看向李缄。
李缄面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甚至还在察觉到看过来的目光时轻轻笑了一下,就好像需要安抚的那个人是云稚。
他的手却是颤抖的,五指握紧成拳,手背泛起了青筋。
云稚伸出手,将那只微凉的手握住,一根一根掰开手指,而后十指交握。
微热的温度顺着掌心蔓延过来,李缄轻轻舒了口气,看着郑夫人:“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