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是病秧子了(9)
府内似乎有事发生,下人们来去匆匆,根本就没人注意李缄的存在,偶尔有那么一两个认出他是谁,草草地打了招呼便过去,竟让李缄一路毫无阻拦地到了厨房。
大概是已经过了晚饭时间,对比起府里其他地方的忙乱,这里倒是算得上清净,只有两个厨娘一边收拾一边闲聊。
房门半掩,说话声清清楚楚地传了出来,李缄听了两句,敲门的手停在半空。
“那个云小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头,让咱们将军这么上心,府里上上下下地由着差遣……”
年轻一点的厨娘问道,“还专门让管事过来吩咐给他炖汤。”
年长的厨娘一边切菜一边回答:“整个辽北姓云的能有几个,你总该听过镇远侯云邺吧,那是他老子。”
“镇远侯?”年轻厨娘想了想,“我听说早些年咱们将军就是在镇远侯麾下做副将?”
“是那位……”年长厨娘说着叹了口气,“据说那小公子这次来平州是专门过来接他大哥镇远侯世子回家的,谁承想这人居然死在半路了,眼看就要过年了发生这种事儿,搅得咱们府上也不得安生。”
“唉,这叫什么事儿!”年轻厨娘也跟着摇了摇头,突然又想到,“那云家的世子死在咱们平州地界,你说镇远侯不会把这事儿算在咱们将军头上吧?”
“镇远侯虽说比咱们将军多了个侯爵,论起来大家都是总管,谁也没矮他一等,他儿子固然死得冤,又不是咱们将军害的,就算他是侯爷,总不能迁怒吧……”年长厨娘说着看了她一眼,压低了声音,“况且就算他报复将军,又跟咱们这些人有什么关系。”
“也是……”年轻厨娘应了声,顺手往锅里添了点水,“对了,咱府里那个大公子又是怎么回事,先前也没听说将军还有别的儿子啊?”
“主人家的事儿谁说得清楚……”年长厨娘摇了摇头,“上午我去送饭的时候远远看了一眼,白白瘦瘦的,一脸病气,和咱们将军长得一点都不像,其他也没看出什么……”
话题转到自己身上,李缄轻轻笑了一声,抬手在门上敲了两下,也不等里面回应直接推开门迈了进去。
两个厨娘全都被这不速之客吓了一跳,到底年长的那位稳重一些,视线从李缄脸上扫过,认出这正是方才讨论的那位,放下手里的菜刀勉强挤出个笑容:“大公子怎么到这儿来了?”
“打扰了……”李缄面上挂着笑,看起来十分和善,“白日睡多了错过晚饭,所以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吃的。”
他说着凑近了灶上正炖着的汤,轻轻嗅了嗅:“这汤闻起来不错,我喝一碗没关系吧?”
两个厨娘面面相觑,多少是没见过这样的公子。
最后年长的那位开了口:“这汤是将军吩咐给贵客的……我们给您准备点别的吃的,待会就送到您房里。”
第七章
“公子……”
陈禁推开房门,借着屋里唯一一支蜡烛的昏黄光线辨别出床榻前的人影。
云稚还保持着出门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腰背挺直,看起来和往日读书时并无区别。
可是当他听见声响,偏头看过来的时候,陈禁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双平日里总是笑意盈盈的眼睛,此刻犹如一滩死水,看似波澜不惊,却又深不可测。
如果可以,他宁愿云稚能够痛不欲生的哭闹一场。可是不仅没有,他甚至表现的十分平静,一路从雪原回来,到进了李府,连滴眼泪都没掉。
即使是老谋深算的李徊,也没能从这半大的少年身上看到一丁点的失态。
就好像至亲兄长的惨死没给他造成任何的影响。
大概是叹息声太过沉重,让云稚又多看了他一眼:“看来李徊说了不少废话。”
“也不全是……”陈禁把手里的食盒放下,“他让人炖了点汤,我本来想拒绝,又想着你这一日水米未进,多少喝点?”
云稚没说话,仍坐在那儿看着床榻,看着擦拭了血迹换了一身簇新衣袍,眼帘轻合、眼睫低垂,看起来就仿佛只是睡着了的云稷。
陈禁瞧见他这副样子,忍不住又想叹气。
他看了云稚一会,正犹豫要不要再说点别的什么,就听见他问道:“李徊都说什么了?”
“无非还是那些劝慰的话,说已经让人去准备装椁布置灵堂,还有什么要求让咱们尽管提……”
精心熬制的补汤香气扑鼻,陈禁盛了碗递了过去,“已经按你的意思拒绝了,只让他帮着准备车马,明日雪停咱们就出发,李徊答应了,但坚持要安排人随行护送,还说要派人同往幽州吊丧,我推拒了一下,但……”
“随他……”云稚接了汤碗,拿汤匙在里面漫不经心地搅拌着,眼睫低垂,明显对李徊又打什么主意并不在意,“我要查的事有消息吗?”
“咱们的人把那片林子里里外外仔细搜了一遍,跟最初判断没太大出入,那伙人确实是奔着劫财,所有的钱粮辎重全都被带走了,甚至连……”
陈禁话说到这儿顿了顿,往床榻上扫了一眼。
“连什么?”云稚动作稍顿,微抬眼。
“世子的狐裘,身上的玉佩,任何稍微值钱一点的东西都没剩下……”
见云稚并没反应,陈禁低低叹了口气继续说下去,“我让人顺着马蹄印一路寻了过去,最后到了北镇西边的一座山里。不过那边雪深林密,情况未知,就没贸然进去,之后在四周打探了一下,据说那山里确实是有一伙山贼。”
“山贼……”
云稚低低笑了一声,却听得人脊背发凉,蓦地一声脆响,陈禁顺着瞧过去,发现他竟用两根手指生生地捏断了瓷质的汤匙。
“这平州地界的山贼,还真是不少!”
瓷制的汤匙断口锋利,立刻在指尖留下一道伤口,鲜血慢慢涌了出来。
陈禁叹了口气,摸出锦帕递了过去:“这事儿确实是有点奇怪,负责护送世子回程的都是圣上安排的宿卫,就算人少也不至于死得这么容易。
我仔细检查了他们身上的创口,几乎都是一击致命,说明这伙凶手武艺高强,而且有组织有计划……所以我想,会不会和之前村里那伙一样也是逃兵,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平州军中的。”
伤口不深,很快就止了血,浅色的锦帕也被鲜血浸湿,留下一道暗红色的血痕。
云稚丢开锦帕,捏了捏手指,垂眸看着那道几不可见的创口:“我那位世叔怎么说?”
“李徊说明日就派人进山,不管费多少工夫都会彻底剿灭这伙山贼给我们一个交代。”陈禁抽了抽鼻子,明显对这话嗤之以鼻。
“给我们一个交代?”云稚好像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东西,抬头看陈禁,“他有空不如祈祷一下那伙贼人和他们平州没有关系,不然……我要的交代,他李徊怕是给不起。”
“我也觉得李徊不靠谱,不说这伙贼人到底是不是军中出来,平州是他治下。但凡平日多费点心思也不至于让匪徒如此嚣张……”陈禁咬了咬牙,“明日还是我带几个兄弟跑一趟,管他是山贼还是什么……”
“明日你们带大哥回家……”云稚抬眼,视线落到床榻上,“剩下的事,我自己办。”
?
月落参横,天色将明。
白日里睡了太久,以至于到了这个时候李缄都没酝酿出丁点睡意,他坐在床上发了会呆,正犹豫要不要出去转转,忽听得外面喧哗起来。
他现在住的这间屋子不仅离李徊的院子近,也是从内院出府的必经之路,这么一大清早地闹出这么大阵仗,整个府里没几个人能睡上安生觉。
索性也睡不着,李缄下床披了衣服,正打算出去看看,拉开门正对上一张面无表情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