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是病秧子了(40)
今日却有了一个直观的印象。
大抵是烧还未退,那张总是苍白的脸此刻微微泛红,一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也略微有些涣散,却在云稚进门之后,又撑着提起了几分精神,却还是难掩有气无力的虚弱,怎么看都有几分可怜。
“其实也没什么可惜的……”云稚想了想,起身去倒了杯水,“东西就在那儿,等你病好了,我再给你送。”
他把水杯放在床边,伸手扶住了想要坐起身的李缄。
李缄偏过视线看了眼,立刻就想起那天下午,也是在这间屋子里,给自己换药的时候,这人的手也是这样按在自己的肩上,将灼热的体温从掌心一路蔓延过来。
大抵是烧昏了头,等李缄回过神的时候,自己的手已经按在了那只手上。
云稚有一瞬的迟疑,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李缄:“怎么了?”
“没事儿……”李缄在那只手上轻轻拍了拍,猝然加快的心跳逐渐缓和下来,“我自己能起来。”
云稚轻轻挑眉,明显对这话嗤之以鼻,手上用力将人直接扶坐起来,而后才收回手,端起方才的水杯递了过去:“喝点水……”
李缄无意识地搓了搓手指,而后才接过水杯,默不吭声地喝了起来。
云稚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背。
李缄看起来是个瘦弱的,实际上生了副肩宽腿长的好骨架,就这么支着腿坐在那里,居然也能占上小半张床。
他的手掌也比料想中要宽大,刚刚落下的时候,轻易地就将云稚的手包在其中。
以至于现在云稚整只手都残存着对方的热度。
李缄喝了水,感觉头脑清明了一些,偏过视线看向床边坐着的人:“你今天去宿卫府了?”
“嗯,得了高将军亲自接待……”云稚抬眼和他对视,“多谢……”
“所以……”李缄微顿,“那份冰酪算是谢礼?”
“是,但也不是……”云稚想了想,“也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就是吃到了觉得不错,就想送一份给你也尝尝。”
李缄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长到今日,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却唯有云稚,明明是聪明通透的,却又是直接而又坦荡的。
好像自从相识以来,这人在自己面前就总是这样,不管是正面还是负面的情绪,都不加遮掩地显露,纯粹而又简单。
这个念头生起的瞬间,让李缄莫名觉得有些动容,再看向云稚的时候,眼角眉梢漾出了毫不掩饰的温柔笑意。
云稚将那笑意收入眼底,不知怎么就也跟着笑了起来。
因为整个人坐起,方才的湿布巾已经落在了床上,正好露出光洁的前额,和那道结了痂又褪掉正微微泛红的疤。
云稚往那道明显碍眼的疤上看了一眼,忍不住觉得自己那日弹得那一下还是轻了,随后想起那郑小公子今天在街上的「收获」,又平衡了些许。
“公子……”房门被人叩响,打断了这二人之间的对视,小厮捧着食盒匆匆而入,“药好了,管事说让您喝了再和云小公子聊。”
说着,就打开食盒将药碗捧了出来。
清苦的药香在屋内飘散开来,几乎是立刻,云稚就皱了皱眉,神情和当日看着李缄喝药的云枢颇有几分相似。
李缄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云稚瞥见他的笑脸,便明白他在想什么,念在他是个病患的情况下没有发作,甚至忍着嫌弃从小厮手里接过药碗,捧到李缄跟前。
李缄伸手接过药碗,没有任何的犹豫,抬手一饮而尽。
下一刻,一颗甜甜的东西塞进了他嘴里,李缄愣了一下,才发现那是一颗蜜饯。
“我娘说,吃了苦药要再吃点甜的才行……”云稚接过空碗,面上笑眯眯的,“良药苦口,你又多喝了一碗,命就更好上几分了。”
李缄看着他的笑眼,蜜饯的甜味在口中蔓延开来,渐渐覆盖了药汁的酸苦。
他突然就有点相信,自己的命要好起来了。
第三十一章
云稚回府的时候,又是临近宵禁。
夏日天长,太阳还未完全落山,残留的余晖染红了天际,绚烂非常。
陈禁歪在树下的躺椅上,手里摇着把蒲扇,不知道是在赶蚊子还是在乘凉,瞧见云稚进门,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那小子真病了?”
“嗯……”云稚应了一声,“说是风热,一整日了还没退烧。”
“这大热的天发烧真够倒霉的……”陈禁晃了晃脑袋,“也得说这都城的鬼天气,别说他那种本来就体弱多病的,就我这么身强体壮的再待一阵怕是也要扛不住了。”
说着话,他用力地摇了摇手里的蒲扇,有气无力地哀嚎:“好热!”
“确实……”云稚走到近前,拿过陈禁手里的蒲扇扇了两下,抬眼看了看天,突然道,“去收拾一下,明天进山避暑。”
“好……啊,不对……”陈禁翻身坐起,看着云稚,“虽说平州那边消息没回来我们暂时要按兵不动。但你今上午才去宿卫府报到,不是得装几天样子?”
躺椅上空出一大块地方,云稚顺势坐了上去:“不用……”
“不用?”陈禁疑惑。
“嗯……”云稚微合眼,“都城天气太热李缄病未愈耐不住,那位萧管事便安排他去山里避暑,顺便邀了我同去,说也可以给李缄做个伴。”
陈禁眨了眨眼:“然后?”
“然后李缄说我才去了宿卫府报到,明日可能要轮值,萧管事叫我回来收拾行囊,剩下的他解决……”云稚睁开眼,冲陈禁抬了抬下颌,“所以,去收拾吧。”
陈禁微沉默,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那你要去?”
“既然当下没事,为什么不去?”云稚看着他,“你不喜欢李缄?”
“那倒没有。”
陈禁仔细想了想,其实他和李缄直接打交道也只有在幽州那几天。
起初的时候因为不算太愉快的第一印象和有李徊那个爹,也颇有微词,但他素来心大,接触之后觉得李缄这人除了有些乖僻,倒也没别的什么毛病。
之后云稚与李缄熟识起来,陈禁虽然觉得莫名其妙,却也慢慢对这人转了印象。
或许是因为几次云稚从王府回来,心情都还不错。
这么想着,其他的事儿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你觉得能去那就去……”陈禁拍了拍手,“正好我也受不了这种鬼天气了!”
说完干脆起身,还顺带推了推躺着的云稚:“走了,回去收拾东西!”
云稚应了一声却没动作,甚至还合上了眼帘。
陈禁瞧着他这副样子,也不再白费力气,低声咕哝了几句,起身往自己房间走去。
说是收拾东西,但行军打仗多年,陈禁早就养成了轻车简行的习惯,胡乱装了几件换洗的衣物,简单擦拭一下惯用的长剑,便算收拾妥当。
因此第二天清早,当他拎起小包袱背好长剑从房里出来,正撞上两个小厮从云稚房里往外抬一个巨大的木箱时,有一瞬的沉默。
虽然知道云稚是个冬日出行连狐裘都要带上两件的麻烦精,眼前这个木箱还是让他有些震惊,忍不住向云稚看去:“去山里避个暑而已,这么多衣服是不是有点夸张?”
“谁说都是衣服了?”云稚解释道,“既是避暑,总要住上一段时日,所以我带了平日里睡惯了的枕头和薄被,省得择席影响休息。此外就装了些书册,打发时间正好。”
陈禁看了看那个木箱,又看了看云稚,总觉得他的避暑和自己想得应该不太一样。
“收拾好了?”云稚看了眼陈禁的小包袱,显然也不理解他为什么只带了这么少的东西,却也没再多言,“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