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宿敌成亲以后(116)
彼时上京城处处是盛夏繁茂的景象,长公主凯旋归京,好不热闹,百姓夹道欢迎,欢呼声震耳欲聋,一身戎装的长公主殿下策马而归,连晏时悟都跟着沾了光,接着了好几朵上京城姑娘们抛来的花枝。
他手忙脚乱地接住了,心虚地看了一眼谢明妤,岂料长公主殿下惦念着她家英勇无双的宣王殿下在长阳殿壮举,根本没搭理他怀里到底搭了几支姑娘扔来的鲜花,晏时悟这才放心地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又有些怅然若失。
长公主殿下岂是凡人可以肖想的,他得求求谢墨,求求多年同袍情谊,希望那没有良心的玩意儿能够长点良心,帮他追追人,只需要不出些馊主意就好,他的追求大计就能取得一半的成功。
奚砚在宫墙外等候多时,谢墨易了容跟在他身后,银装铠甲的长公主将军甫一露头,宫墙上吹起了长长的凯旋号角,还没等他们有所动作,谢杭第一个冲了出去,直接撞到他姐姐的眼前。
谢明妤看他这样先是放了一半的心,知道他活蹦乱跳没什么事儿,但这心刚放了一半,又想起她在边关时听到长阳殿哗变,她弟弟以身诱敌,险些命丧当场,她就又惊又怕,把人的耳朵拎起来拧。
“姐姐姐姐姐!!!疼——”谢杭龇牙咧嘴地顺着她的力道垫脚尖,他本就没有骑马,坐在高头大马上的长公主殿下比他高了那么多,更遑论这么拎着他,耳朵都要断了。
“你长本事了,谢杭,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你是想吓死你姐姐我吗?我让你出息些,你就是这么出息的?你怎么不提着火炮轰了北戎呢?你说说你多不让人省心,你——”
她又气又怒地松了手,谢杭捂着自己的耳朵,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姐姐。
半晌,还是他姐姐先败下阵来,谢明妤躬身抱了抱他,又心惊又骄傲地说了句:“你做得对,但别这么吓唬姐姐。”
谢杭瞬间红了眼眶。
晏时悟在一旁轻咳两声:“陛下到了。两位殿下,请吧。”
谢明妤把弟弟捞上马背,三人慢悠悠走到皇宫跟前儿,谢明妤扫了眼谢墨,递给奚砚一个略带歉意的眼神。
“让你担心了吧。”
“骂过了。”奚砚笃定地点点头,“这笔账我算是记下了,长公主殿下连带着这一圈人,骗得我好苦。”
“找他算账,他是主使。”谢明妤用鞭柄在谢墨肩上抵了抵,然后又笑了,“行了,晚上自罚三杯酒,行吗?”
“只怕要三坛呢,进去吧。”奚砚侧侧身,“陛下等候多时了。”
长公主连带晏将军本在梁州城处理战后诸事,敬王遗体先行送回了上京城,如今大军终于回来了,谢煜先带着众人祭拜了谢檐,然后谢明妤又到后宫同柏澜玉说了会儿话,直到月上中天,才是轰轰烈烈的庆功宴。
谢明妤果真很豪爽地自罚了三杯酒,晚上是家宴,谢墨不必再披着□□,就在他忙着周旋谢明妤和谢杭的时候,奚砚好不容易抓了个机会,行云流水地拽走了谢墨。
“你说,陛下究竟知不知道敬王殿下和先帝之间的事?”
谢墨转着酒杯,那双蓝眼睛盖了殷杏潭特制的薄膜,就是一双泛黑的瞳仁,但仔细看还是与正常人有些不同,瞳色偏浅,是淡淡的灰色。
看过来的时候,那双灰色的眼瞳就像是阴雨霏霏过后消散的烟云,看他时自带了三分朦胧的缱绻神色。
“其实我倾向于是知道的,小皇帝本事大得很,他都知道他好爹做的那些破烂事儿,敬王不过是他四叔,那点儿东西还不早早倒腾了个干净。”
奚砚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未想过报仇?”
“天家无父子。”谢墨笑得意味深长,“你看我和建衡帝,看建衡帝和谢桥,看建衡帝和谢栩。谢煜早早走上了龙椅,那么谢栩不仅仅是他爹,还是这个国家之前的一国之君,他为他做事之前,先是考量他现在的身份和他爹的身份,然后才是父子亲情。”
谢檐的事儿查个干干净净,无论他是以什么理由,都遮不住兄弟阋墙的丑闻,这不仅仅是兄弟之间的感情碎裂,更是皇家不堪的碎裂亲情,他作为一国之君,不能让这些事情再度影响谢氏皇家一脉。
更何况,人已经走了,再多的报复手段也不过是于事无补,谢煜贵为一国之君,也换不回父子亲情,所以只能将此事的影响压到最小,求一份息事宁人。
“先是身份再是本身,哪有能顺从本心的好事呢。”奚砚无奈地摇了摇头,就被谢墨抓住了手。
“现在有了。”谢墨晃了晃,“我们要走了,此后不再是奚丞相和摄政王,只是奚砚和谢墨,奚玄月和谢松烟。”
谢墨看着他眼睛一点点亮起来,忽然道:“滨州的房子,喜不喜欢?”
说起这事儿,奚砚才想起当时是“晏时悟”陪着自己逛的王府,当时“晏时悟”的处处反常还觉得奇特,不过那时他没有心力去计较“晏时悟”的不同,但现在想来,一切都有了解释。
“没仔细看。”奚砚没好气道,“你还敢提?”
“不敢、不敢、不敢。”谢墨讨好道,“这次让你好好欣赏个够,如何?有很多我别出心裁的设计,这次,我一点一点讲给你听。”
“哟,嘉王爷,奚大人,可让奴婢好找。”顺公公小步子倒腾得飞快,“陛下说想同你们二位喝一杯呢,结果您二位一阵风儿似的就没影了,赶紧着回去吧?”
“好啊。”谢墨单手叉起腰,“我还真没和这小子真心实意地喝过酒,这次,倒的确该好好敬一杯。”
顺公公哪里敢听他家主子被这么称呼,当即就吸了一口凉气,不敢接茬,还是奚砚微微颔首,把场面圆了过去。
“有劳公公,这就回去了。”
他们二人从侧门乘着月色归来,谢煜刚和他六叔喝完三杯,酒意上头,看什么都有些朦胧,望过来的时候,正巧谢墨不知和奚砚说了什么,奚砚仿佛瞪了他一眼,随即又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
谢煜执杯的手就这么顿住了。
他人生不过才刚刚开始,短短十二年里,却精彩得仿佛过了大多数人的大半辈子。因此,他自诩与同龄人相比能够看破了很多事,但奚砚那样纯真的笑容,却是他这十二年里见过少之又少的东西。
不止是奚砚,这宫墙下大多数人笑起来都假模假式,带了三分算计和谄媚,就算是他和柏澜玉,除了母子情分之外,还有什么一直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他试图伸手戳破,却总是窥不破。
现在想来,是身份之差、君臣之礼。
可奚砚和谢墨对视时,那眼中的情意作不得假,如从侧门外倾泻而下的月光,浅薄又澄澈,如梦似幻,如梦幻泡影。
他放心了。谢煜攥紧了酒杯。
其实他不是不犹豫的,对于将解药送给谢墨,解了他的朔望月就相当于解了他的镣铐,午夜梦回的时候,他也有过一瞬间的悔意,想着做什么仁君呢,做到最后连位子都丢了可怎么办。
可这一刻,他觉得他再也不会后悔了。
为了他难得窥见的人间真情,为了今晚的月色正好,为了手中的醇香酒液。他再也不会后悔了。
他和他的老师和七叔碰了杯,真心实意地问:“可想好了哪日启程吗?”
“明天回去收拾收拾,左不过三四天吧。”奚砚一饮而尽,恭敬道,“此去除了逢年过节,怕是难得相见,陛下珍重自身,朝中大事难以抉择,与列位臣工多加商议,不可急躁,不可意气用事,一国社稷系于一身,陛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朕晓得了,多谢老师,老师所授朕受用一生。”
谢煜转头看向谢墨:“七叔就不想说些什么吗?”
“都不叫我七皇叔了,想来确实是亲近了几分。”谢墨深深地看向他,“我走以后,上一辈的恩怨算是烟消云散了,皇上,前路犹长,不要被过往迷雾遮住了眼睛,你会是一个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