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宿敌成亲以后(90)
自从谢煜登基以来,前有摄政王,后有皇太后,两个人坐镇朝堂,将谢煜稳稳地架在了龙椅上,他登基四年,这是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坐镇早朝,旭日初升,如同大雍年轻的天子,清冽的阳光拂遍了每一个角落。
众人依次汇报近日事项,首当其冲的便是谢墨巡视滨州封地一事,鸿胪寺上书说摄政王昨日已经顺利到达滨州城外,按照流程,今日便可照理巡查,滨州知州已经率着滨州各官夹道欢迎,在城外十里恭迎摄政王。
谢煜仿佛没怎么睡醒,身子斜斜地歪在龙椅上,闻言撩了撩眼皮,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左侧位一的奚砚。
奚砚腰杆笔直,盯着自己的笏板,仿佛一切与他毫无关系。
谢煜从鼻腔里闷出一声“嗯”,抬了抬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鸿胪寺报完了事情,复又退了回去。
结果他还没站定,只听外面脚步匆匆响起,一向跟着谢煜的顺公公从外面急急入内,小脚转成了风火轮一般,从两侧守卫后钻了进来,小跑着来到谢煜身边,低声耳语几句。
谢煜脸色倏然一变:“什么?”
他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可以让全朝堂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奚砚眼睫一抖,手指攥紧了。
谢煜坐直了,唇角微抿,最后抬了抬手,示意顺公公大声些告诉他们发生了何事。
“诸位大人,方才滨州知州千里急报,摄政王殿下、殿下他……”
“遇刺失踪了!”
“轰——”仿佛九天之上闷雷滚滚,大殿上一片哗然,却又不敢当着天子的面失仪失态,将所有的喧嚣死死按在了胸腔里。
只有奚砚,他的脊梁依旧挺直,看上去像是一棵风雨不动的松柏。
谢煜就是在这个时候起身,众目睽睽之下来到奚砚身前。
他盯着奚砚的眼睛。
“老师,节哀。”
第67章 归来
遇刺失踪还不至于身亡,谢煜理所当然地是吩咐下去追查,追查刺杀的人、追查摄政王下落,一旦有蛛丝马迹速速回京复命。
但他们几个谁都心里有数,不会有结果。
谢墨不会回来了,这是奚砚给谢煜的承诺,也是谢煜给奚砚的枷锁。
散朝后奚砚走出宫门,发现又有些阴云密布的意思,上京城这几日天气时好时坏,变得太快让人措手不及,幸而承端是个周全的,早早就把伞备上了,还带了外袍来怕他冷。
承端小跑两步过来,撑开了伞:“大人,我听说王爷的事了……”
奚砚迟钝地转过头,看见了他眼里真心实意的担忧和挂念。
这大概是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唯一一个会对他露出这种眼神的人,承端紧紧地靠着他,像是怕他冷,一面稳稳地打着伞。
“您别担心,不会有事的。王爷带了那么多人,滨州那边也早早就接到了消息,再加上……上面不会动王爷的,这不是留话柄呢么。”承端声音越来越小,“总之,一定会没事的,过不了几日,王爷就回来了。”
奚砚深深地看着他,然后笑了:“多谢。”
“大人你就不要跟我这么客气了。”承端看他笑了,心里的大石头也放下了几分,“我还等着成蹊那小子回来呢,你别说,大人,跟他吵架吵习惯了之后,没个人跟我拌嘴,还挺无聊的。”
奚砚那抹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或许他们都一起熟悉了谢墨的一切,莫说他,就连承端都会因为成蹊的不在而不习惯,更何况他这个日日夜夜都挂念着谢墨的人呢。
九年了,奚砚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们认识九年来,他就从来不曾超过七日不见谢墨,无论是在哪里。
“一会儿回去之后,我再给晏将军写封信,同之前一样,悄悄儿的,别让别人知道了。”
承端应道:“是。”
既然事情已经按部就班地进行了,总得让他知道一下谢墨的下落,现在待在何处,是否安全,谢煜又是否真的收手,总是才能放下心来的。
这一封信却迟迟没有回音。
一开始,奚砚还能耐着性子在摄政王府里等,这几日随着摄政王失踪的消息蔓延开来,摄政王府里死气沉沉,有好几次奚砚都看见几个小丫头眼圈红红的,见到他来又赶紧用手指抹去,强撑着笑出来。
他权当没看见,无言地接受了她们的善意,帮着她们浇浇花。
他一如既往地进宫讲学,谢墨“失踪”,谢煜相当于“被迫”提前亲政,他所有的学识和聪慧也不再隐藏,如饥似渴地搜罗着知识,恨不得一夕之间能把敬书房的所有卷轴烂熟于心。
奚砚还劝他:“陛下,盈科而进,且不能揠苗助长,小心欲速则不达。”
“陛下上进是好事,臣会陪着陛下,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谢煜在书堆里抬起头,冲他复杂一笑:“朕只是怕来不及了。”
他翻过一页书:“老师陪着朕讲学,还要陪着朕打理朝政,可看出些什么不同寻常来?”
奚砚摸着书卷的手微微一顿:“陛下是指……”
“北戎。”谢煜捏了捏睛明穴,“无论朕和七皇叔之前做成了什么交易,但想必老师肯定也知道,七皇叔已经将北戎之事全部告知于朕,眼下,北戎那边无声无息,在朕看来,倒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老师如何认为?”
“摄政王失踪,陛下‘被迫’亲政,的确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有人要坐不住了。”
谢煜笑了:“是啊,有人要坐不住了。所以朕也坐不住了,朕怕朕的肩背不够宽,还不能阻拦北戎的铁骑踏足大雍的疆土。”
“陛下……”
“是不是老师想问,那怎么朕会忽然要把摄政王外调呢?如果没有摄政王巡视封地,老师也不会趁此机会让七皇叔彻底离开,诚然,老师此举保住了摄政王也保住了朝堂稳固,但如果不是朕撕开了那个口子,只怕朝堂还会稳固如山。”
奚砚垂下眼帘:“过于岿然不动,反倒让敌人无从下口,既然已有内中细作,倒不如来一招引蛇出洞,才能将根源祸害一并拔除,置之死地而后生。陛下是这个意思吗?”
谢煜点头:“老师,朕到底还是你教出来的学生,师徒一心。”
“微臣不敢。”
本以为话题到这里就要结束了,龙涎香淡淡地飘散在半空,在谢煜的案端打了个圈,谢煜顿了顿,提起毛笔在一旁的书卷上勾画了几笔。
他状似无意地问:“老师会想七皇叔么?”
奚砚身子一僵:“什么?”
“没什么,忽然想到了,随口一问。”谢煜没有抬头,“朕既然已经‘被迫’亲政,想必离大婚的日子也不远了,朕见老师与七皇叔之间情谊笃深,有点好奇的同时也有些羡慕,真希望朕以后的皇后,也能与朕同进同退、同生共死。”
奚砚张了张口,却被谢煜止住了。
“老师,你别说些那些人都说烂了的话,什么‘陛下是真龙天子,无人不服、无人不敬,必当事事以陛下为先,岂有置陛下于不顾的道理’。”他说完自己先笑了,“这种话朕都听腻了,是好听,但朕也知道,他们说的是‘朕’,不是‘我’。”
“七皇叔不是摄政王、不是嘉王、不是七皇子,老师依旧愿意站在他身边。老师不是奚家名门之后、而是罪臣之子的时候,七皇叔也愿意为老师出生入死。”谢煜恍然道,“朕真的很想知道,日后,朕若不是天子,是不是也会有人这般……”
“陛下。”奚砚听他越说越不对劲,“慎言。”
谢煜愣了愣,摇摇头:“也是了。已经在这个位子上了怎么还会轻易下得去。真心与否,早就与这个位子绑定在一起,轻易拿不下来的,何苦分得那么清。”
他搁了笔,拎起一卷书走到奚砚面前:“这块朕有点不懂,老师讲讲,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