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宿敌成亲以后(7)
奚砚一身喜服,头戴高冠,如此大红的颜色反倒衬得他愈发冷傲,他面无表情,从脸侧到下颌都是锐利的线条,一双眼睛沉甸甸地、不带任何情绪地看着谢墨。
谢墨的目光落在他面上,像是看呆了,表情略有怔忡。
承端跟在他身后,替他围上外面的大氅。他的身后、偌大的丞相府里再无旁人,与外面的大张旗鼓相比,他的肃静与淡漠成了与这冬季格外匹配的冷,是身上大红喜服的火都烧不透的冷。
谢墨抓着缰绳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
奚砚微微仰着头:“祭拜了下奚氏列祖列宗,耽搁了些时辰。”
谢墨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已经褪去了之前的盛怒,仿佛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如一方静止的砚台。他的身后是空旷的丞相府,无一不告诉世人,他这一入摄政王府,奚家已经没人了。
是的,已经没人了。谢墨内心暗叹一声,奚砚一个人站在他面前,他就是奚家最后的指望,也是奚氏断不掉的根基。
如今,他要带着这份根基,进入摄政王府,继续走他的路。
谢墨沉沉道:“怎的不告知本王,本王也可与你一同拜会。”
“不必了。”奚砚收回目光,一路上了轿子,面上无悲无喜,谢墨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最后看了眼空旷的宅院。
“走。”
喧嚣的唢呐声再度响彻大街小巷,轿子里摇摇晃晃,承端抱着奚砚的大氅,面带犹疑地看着他家主子。
轿子里备好了手炉,奚砚大病初愈格外怕冷,十指从广袖下伸出来都没什么血色,拢着那小小的手炉才算好了些,这般安排倒也可称一句谢墨是用了心的。
“大人,膝盖可还疼吗?”
旁人不知道,承端却担心得要命。奚砚哪里是耽误些时辰,从昨晚开始他就一个人进了祠堂,大门一关不进不出,没人知道他对着那庄严的灵位们都说了什么、念了什么,早上来敲门的时候,发现他膝盖都跪得青紫。
奚砚深深吸了口气:“还好。”
他只是想起了一些旧事。
奚家三朝为官,传到奚砚他父亲这一代已经盛到了一时。然而古语有言,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九年前,这一脉盛到了极致,随后急速败落下去。
奚砚年少成名,他的才气让他免去了随奚家满门流放奔波的苦楚,却也成为了他在这上京城中摆脱不掉的禁锢。
所以在奚父回到上京城的那一天,他抓着奚砚的手,只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孩子,奚家对不住你。那高高红墙,终究是困住了你。”
第二句:“你和谢墨……别再来往了吧。”
三柱清香摆在灵位前,模糊了中间那属于他父亲的牌位,二十三岁的帝师奚砚复又跪在了他父亲的面前,双手攥拳搁在膝上。
“父亲,我终究还是答应不了你了。”
世人都想知道这两位位高权重的男子如何婚配,再加上朝廷命官前来观礼,摄政王府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远远地看见谢墨驱马在前,春风得意好不畅快,纷纷让开了一条道路。
轿子缓缓停下,众人都抻着脖子观望。
承端轻轻开口:“大人,咱们到了。”
奚砚睁开眼,没等小厮来掀开轿帘,自行先将它一掌拂开,反手挂在车门上。
他将手炉扔回座上,从轿子里钻出来后理了理自己的领口,仿佛自己不是去成亲的,而是去上朝的。那一身清贵气度让本意看笑话的人瞬间自惭形愧,他面上无惧无愧,一边拒绝了搀扶的人,一边稳步走进王府。
谢墨也下了马,在门口微微歪着头瞧他。
奚砚停在他面前,眼睛却没看他,只盯住了门上贴着的大红喜字:“你我都是男子,成亲之事,繁文缛节一切从简吧,摄政王意下如何?”
谢墨目光灼灼盯着他:“可以。但成亲三拜是不能省的。”
“我知。”奚砚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王爷请。”
谢墨凑近了他:“奚大人就是奚大人,都进了我的门了,却好似来点状元的,如此这般,我倒是觉得这亲成的更值了。”
奚砚瞟了他一眼,不卑不亢道:“王爷的文采,怕也不能让我点上状元,不过日后我倒是可以给你指点一二,如何?”
谢墨凑得更近了:“如当年一样?”
“没什么当年。”奚砚后撤半步,再度强调,“王爷请。”
王府里一切安置妥当,只是迎进正厅的时候谢墨顿了顿,回头给了奚砚一个略显复杂的眼神。
奚砚没能立刻理解,转眼望上高堂的位置,一路维持得四平八稳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崩裂的嫌疑。
谢墨满意地挺直了腰杆。
谢墨的父亲乃是大雍建衡帝,母亲宸妃因生下谢墨难产血崩而亡,二人离世数年,连下葬的静陵都已经封了六年之久。奚砚本以为会空置高堂,却没想到上面供了一个牌位。
是建衡帝娴妃的牌位。
娴妃奚清寒,奚砚的亲姑母。
“按照礼节,三日回门,除了祭拜奚家列祖列宗之外,我与你一起去祭拜娴母妃。”谢墨将牵红的另一端递给他,“还是说,我跟你一同叫她姑母?”
“谢墨。”奚砚揉皱了手里的红绸,他说话音量很轻,让谢墨不得不凑近了去听,“……这不合适。”
“我生来没娘,娴母妃如同我娘亲。”谢墨环视一周,很多人都看到了这牌位,最震惊的当属谢檀和谢杭,谢杭胆子小不敢多说什么,但谢檀已经要气炸了,要不是谢杭拦着,几乎就要夺门而出。
谢墨收回目光:“所以这很合适。”
奚砚闭了闭眼:“谢墨……”
“我知道你要说我于礼不合了,可我生来就没人教,算起来也不算贻笑大方。”谢墨将红绸抚平,“现在,请奚大人配合我学些礼节吧。来,该拜天地了。”
礼生眼尖,立刻唱和道:“一拜天地——”
奚砚麻木地转过身去,面向神色各异的众人,与神态自若的谢墨一同跪拜。
“二拜高堂——”
奚清寒的灵位摆放在檀木桌上,奚砚目光微怔,千言万语都化作膝下一跪,深深拜下去。
“新人交拜——”
奚砚转过身,眼前的谢墨言笑晏晏,那唇角的笑容不带一丝杂质,像是真的欢天喜地要成亲,眼角眉梢都是满满的喜悦与欢愉。
奚砚问他:“你真的想好了?”
谢墨回答:“想得不能再好了。我请来娴母妃,就是想让她亲眼见证这一刻。奚砚,这是你我的缘分,也是娴母妃赐于我的恩典。”
奚砚嗤笑一声:“怎么?你居然还会感谢她将我带到了你面前?”
谢墨扯了扯红绸,深深拜下去。
他们额抵着额,奚砚听见谢墨说。
“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谢墨,别搞得这么复杂,弄得好像你我之间除了恨以外,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缠绵。”奚砚抬眼,“我们是因为互相算计绑在一起的,我希望你记住。”
“我记得有个人跟我说,如果世界上人与人之间都能用简单的爱恨一言蔽之,那很多事情早就不会有那么复杂。”
礼生高声唱颂着“礼成”,在或是真心或是假意的掌声喧闹中,谢墨用力将奚砚拉近,胸膛撞在一起,大红喜服交相辉映,是好一对人间佳偶、成双成对的新婚眷侣。
谢墨悄声道:“还有,我也希望你记住,觉得互相算计我们才绑在一起的人只有你,不是我。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那你想的是什么。”奚砚恼怒地看着他,“嘲讽?戏弄?”
谢墨沉默半晌:“或许有些爱呢?”
奚砚的眸子蓦地放大。
礼生一旁柔声催促:“请摄政王与奚大人入洞房。”
“谢墨,我就说我们最好别凑一起,你看,你果然被雷给劈过。”奚砚扯了扯嘴角,“给你劈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