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宿敌成亲以后(6)
柏澜玉收手,棋盘上白子最后一道气口堵死,黑子彻底咬住了白子命脉,狠狠压制。
奚砚呷了口茶:“他行事的确乖张放肆,这些年愈演愈烈。不过,臣倒是有这个自信与能力在他身边自保,与他斗争这许多年,也算知己知彼,这件事上,太后不必忧心。”
柏澜玉转过眼,她化着精致的妆容,那双眼睛可谓明眸善睐,她比上京城任何一个女子都要美丽。可奚砚看着,却只觉得那眼里除了些淡淡的忧愁以外,还有新凝结成的三尺寒冰。
“说起来,哀家昨夜忽然想起,之前听先帝提过,说奚大人与摄政王少年相识。此言若真,按道理,本不该走到如此田地。”柏澜玉笑笑,“当真是因为先帝让你辅佐煜儿,而摄政王野心勃勃、只手遮天,你们站在了敌对的阵营?”
终究还是来了。
手心里的茶盏慢慢冷掉,奚砚眨了眨眼,伸手盖上了茶杯盖子。
柏澜玉是担心,他同谢墨成亲之后会慢慢转变了自己的立场,以谢墨的权柄再加上他的谋略以及朝堂上的分量,只怕她与少年天子的日子更加艰难,更何况他与谢墨确实在年少有段缘分,这段往事他避不开。
她不敢反抗谢墨,又担心握不住自己这棵救命稻草,所以只能软硬兼施,求一条平安之路。今次叫自己来,就是吃定心丸的。
“臣与摄政王确实相识于少年。”奚砚搁下茶杯,“但岁月更迭,人心难测,又是在这高高宫墙之内,就算有几分少年情谊,早也在这算计之中消磨掉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至于成亲之事,太后言重了。臣知道此事其实转圜余地甚小,自然不会、也不敢对太后心生怨怼。”奚砚沉吟了下,“至于其他的,先帝临终托孤于臣,将陛下交给臣来教养,臣自当尽心竭力,无论臣在何时何地、何种身份,必定会教陛下做一位圣明君主。”
柏澜玉一笑:“奚大人自是聪明人,有您这些话,哀家这颗心好受多了。”
奚砚施施然起身行礼:“太后折煞微臣了。若无他事,臣不打扰太后下棋,这便告退了。”
“若日后有何变故,玄月还是可以告诉我。”柏澜玉在他出门前轻轻开口,“纵然大局已定,但世事无常,有些事我与你一起担着,也总比你一个人处理来的妥当。”
奚砚点头应下,柏澜玉手腕柔柔一摆,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叹息声。
康宁宫外日头正好,晒在盈盈白雪上晃得人眼前一晕,奚砚呼出一口浑浊的气,脸上那点恭谨的笑容褪了个干净。
柏澜玉的反应他料想过了,换言之,已经比他设想的要好的很多。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来求太后,让她保自己与谢墨这一纸婚约不成的,就连承端都这么想。
可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是来试探柏澜玉的。
柏澜玉这个女人看上去娇柔又懦弱,但奚砚深知先帝多谋善虑的脾性,这样一位帝王,他身边站的女人绝不是等闲之辈,此次他与谢墨成亲之事,在背后柏澜玉有没有与谢墨达成什么约定,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但一番试探下来,想必是没有的。
奚砚心下稍定,踏出康宁宫大门,转头便看见谢墨的贴身小厮成蹊沿着长街急匆匆走来,那目标是谁不言而喻。
他刚刚和柏澜玉打了一番太极,再加上昨夜本没睡好,此时正有些头疼,看见成蹊冲着自己快步走来,奚砚只觉得那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愈发难受。
成蹊冲奚砚施了一礼:“奚大人,摄政王听闻您今日入宫,特让小的来寻你。”
奚砚面无表情:“他又有何事?”
成蹊装得好像听不懂为什么奚砚咬重了那个“又”字,笑了笑:“我家王爷说,新婚二人要凑八字看凶吉,特让小的找您确认一番。”
奚砚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他不知道么?”
“就是知道,才让小的来跑一趟。”成蹊躬身道,“王爷说,有些事过了太多年,怕自己记混,也怕您忘记了,所以小的宁愿跑跑腿,也不愿意让两位主子耽误了大事。”
他语焉不详,可奚砚懂那些他的言下之意,正是因为懂,所以几乎能够感知到在他的背后、属于谢墨那双妖冶眸子的盘算与心思。
奚砚咬牙切齿道:“王爷记性很好,这点儿小事还记挂这么多年,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哦,对了,你再帮我给他带句话,让他不用费心思去看什么凶吉。”
成蹊露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奚砚揣着袖子扯出一抹阴嗖嗖的笑:“我俩凑一起必定大凶,你让他这几日半夜睡觉小心些,别被雷劈死了。”
成蹊毫不避讳地将这些话原原本本地复述给了谢墨。
摄政王府张灯结彩,谢墨说一不二,已经开始筹备了。彼时谢墨盯着正厅里张贴的大红喜字出神,成蹊把话带回,半天没得到一句谢墨的回应。
半晌,谢墨笑了一声:“现在,普天之下也就他敢这么光明正大地咒我。”
成蹊回道:“估计是被您气狠了。”
“我很过分么?”谢墨转眼看着他,成蹊也是从小侍奉谢墨长大的,他看得出什么时候谢墨是生气、什么时候是真的疑惑,于是他想了想,还是实诚地回复。
“在奚大人那里,是有一些的。”
“也是。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奚砚和他那心上人,这辈子是没这缘分了。”谢墨摩擦着檀木椅的靠背,若有所思,“所以你看,成蹊,有权力就是这般的好。当年我想要的,如今,皆悉数拢于本王掌心,谁都不敢来抢,再也没有人能跟我抢。”
您当年想要什么?
成蹊看了一眼谢墨的侧脸,知道这话即将犯忌讳,硬是憋了回去。
“大婚日子定了么?”
“定了,年下事多,但您的事是头等大事,礼部不敢耽搁。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都很顺利,目前拟了腊月初七、腊月十一和腊月廿三三个好日子等着王爷决定。”
谢墨沉默一瞬,露了个意味深长的笑:“礼部很会办差。”
“就腊月初七吧。”
【作者有话说】
礼部:不敢不会。
第5章 成亲
腊月初七,摄政王亲自去丞相府迎亲。
两人大婚的事传遍了整个上京城,无论是二人同为男子、还是二人的身份都引起了轩然大波,民间议论纷纷。小皇帝大病初愈听见这个消息,硬是在半夜又烧了起来,反复折腾了一个来回才终于见好,柏澜玉分身乏术、无暇他顾。
那天早晨,迎亲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到了丞相府,摄政王谢墨骑着高头大马,收起了往日里那一副风流放荡的模样,硬是逼出了几分贵气骄矜、器宇轩昂。
白雪皑皑,上陈十里红妆。
陪着他迎亲的是他两位同父异母的皇兄,庄王谢檀和宣王谢杭,这架势给足了皇家气派与体面,骏马低低嘶鸣了一声停下了脚步,谢墨抓着缰绳单手叉腰,丞相府大门紧闭、寂静寥落,全然不像是个要成亲的模样。
谢墨下巴一抬,成蹊立刻跑去敲门。
“有人吗?王爷接亲来了。请奚大人出门。”
“笃笃笃。”成蹊敲了好几个来回,依旧没人来应,谢墨不出所料地勾了勾唇角,像是早知道会吃一个闭门羹,面上看去丝毫不急。
先急的反倒是谢檀,他皱了皱眉,冷声道:“奚砚也太不识抬举,平日倒也罢了,这种日子闭门不出,是想当众打我们皇家的脸不成吗?”
宣王谢杭柔声劝道:“五哥稍安勿躁,摄政王都没急,想必心里有些分寸。”
他打马凑近了他五哥,压低声音:“而且,玄月的性子你也知道,最是清贵不低头,老七这次所作所为,估计真的有点儿把他气狠了。”
谢檀暗暗翻了个白眼:“到底人家和你我不同,知道怎么作践人。真不愧是冷宫里爬出来的。”
他二人交谈声甚小,谢墨没听到。只听成蹊再度敲了敲门,然后吱呀一声,丞相府终于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