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当反派去说书(312)
这座婧院,可以说费尽了革新派最后的心血,请动了敦夙大长公主,镇国侯,平南王……诸多人马。
外人只以为澹御这位镇国府世子是犯事才被贬,实则不过是最初的一环,由澹御坐守玉周城,将其上下打造浑成一体,便是州守也不得插手玉周城之事。
有澹御把持玉周城,又用长达两年时间秘密建造婧院,在重立前夕,又请来敦夙大长公主压场,以雷霆手段将第一批寻事之人击退。
如此,可谓步步为营,如履薄冰。
但是,便是这样,又能如何呢?
不过是苟延残喘,一座风雨飘摇的婧院,可能改变整个姜朝格局?
衡王实在不想宁景螳臂当车,将自己白白牺牲在这场无谓的斗争中。
在离去之前,他曾告诫过宁景,也欲把其带离玉周城,可惜,宁景仿佛要一头南墙撞到死,不听劝告。
衡王叹息一声,虽然惋惜,但他从来不强求他人,他会履行自己的承诺,强行插手保下宁景一家人性命。
不过那之后,若宁景还是执迷不悟,他也不会再管此事。
衡王想着,打开了手中信封,薄薄的两页纸,他漫不经心看去,甚至强行告诫自己,不要太被诱惑,就算宁景拿出了好物,也不是没有东西替代,万万不可太过心动,然后被人牵着——
“来人!快来人!”
“速速前去玉周城,去救下景先生,不,本王亲自前去,备马车,连夜出发!”
衡王紧紧捏着手里两张纸,又突然惊觉,连忙松开,怕损坏了,又看了一眼,小心翼翼折好,放入怀中。
“先备轿子,本王要入宫面圣!”
衡王府一时忙碌起来,不多时就有一架轿子被抬出,脚步如飞去往了皇宫。
可轿子还没有去面圣,却一拐弯,被带去了别处。
等衡王一下轿子,傻了眼。
“摘星阁?怎将本王带来了国师处?”
没等衡王斥责抬轿之人,就有宫侍步到他面前,道:“衡王殿下,国师有请。”
衡王一怔,随即快速整理了一番衣冠,跟随宫侍入内。
玉周城。
距离宁景归来第一场《封神榜》已经过去了五天,期间他又说了一场《烽火戏诸侯》,明日便是第三场。
这些时日,整个玉周城都在流传着这两个话本,便是街头巷尾的小贩,都跟着人聊两句,可见其火爆程度。
如今,其他城中的守旧派人士也在赶往玉周城,仿佛在赴一场盛会。
然而,这场盛会火热到底是话本吸引人,还是背后有什么在推动,无人可知。
整个玉周城陷入一种热腾又诡谲的气氛里,甚至有一丝癫狂的气息。
初来玉周城的外城之人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再抬头看一眼天空,不由道:“好重的黑云,要下大雨了。”
旁边路过的老翁却止步,大声道:“非也非也,这是要天罚,这是灾祸临头了,天要塌了!”
这将外城之人吓了一跳,连忙离老翁远远的,要知天塌了这种话岂能乱说,天是谁?那可是皇帝啊!
这种话实在是大逆不道,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自己不要命,还要连累别人。
旁边的小贩连忙安抚惊吓到的外城之人,笑道:“各位莫慌,这郭老头这儿不太好使,整天神神鬼鬼的,自从我们玉周城天阴数日后,他就一直神叨叨,说些胡话,要是在他处这样早就被拉去砍头了,我们县令仁厚,怜惜他只是个糊涂老头子,只让人警戒了他一番,他也已经好了一段时间,这会儿可能又犯了毛病。”
外城之人点点头,但依旧和老翁保持着距离,有人看了一眼天空,问向小贩,道:“这乌云压顶,应该是离下雨不远了,你们这里阴了多少天了?”
小贩习以为常道:“十二天了,天天如此,老天爷吓唬人呢!”
然而,外城之人的脸色却是一变,惊道:“十二天如此?!你们玉周城就不觉得奇怪?天啊,快快离了此地,此处有妖祸!”
且不提多少人闻了妖祸的传言离开了玉周城,望春楼中,宁景正与白先生相对而坐,饮茶闲聊。
白先生的指尖扣着桌面,一手支着下巴,看着二楼窗下人来人往,笑道:“明日于丽水河畔的台子就要搭好,听闻到时候州守大人要率众官而至,真真是南燕州难得盛景,这份殊荣,也唯有景先生才有。”
宁景看着对面没了平时端方仪态,姿势闲雅松散的白先生,目光落在其指尖。
白先生是一位清俊书生,五指生的秀才,右手指尖有着浅浅薄茧,但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圆润,十分悦目。
此时,那指尖似在漫不经心点着桌面,远看没有什么,若是靠近,则可看到桌面随着指尖点过,现出一点水迹,现出一个字,不一会儿,就洇干不见。
宁景将那些字迹收入眼中,脸上不动声色,淡淡言道:“甚感荣幸,只是不知这个天气,明日会否落雨。”
白先生轻轻一笑,道:“景先生说书之妙,怕是下瓢泼大雨,也不会有一人舍得离场。”
宁景只是垂眸一笑,并不多话。
他回来后六日,三天一场,说了两场书,场场爆满,比他以往哪一场人都要多,甚至第二场时,还有人直接坐到房梁顶上去听,因为底下但凡能找到站地的地方都挤满了人。
这事传出去,还得了一个“梁上满客”的美名,意在说他说书之时,连房梁上都站满了人,形容他人气之旺盛。
不过,场场爆满的同时,无尽的骂声也向宁景涌来,每一天都有人在望春楼门口叫喊。
宁景不配为景先生。
宁景辞去荣誉院长之位。
宁景退位让贤。
在宁景第二场说书时,有人公然砸场子,起哄要宁景滚下台去。
而有人驱赶,就有人维护,那些守旧派追随者将闹事之人群起而攻,最后逼得人逃也似的离开了望春楼。
宁景认得那几个闹事者,曾经他们坚定的说过,相信他,等他回来。
而在外界,对宁景两个话本也是各执己见,褒贬不一。
守旧派一方自然是大肆吹捧,到处宣扬,若不是宁景死活不松开再加开一场说书,他们定是要呼朋唤友,聚众而来。
他们对于女人祸国这一点分外热衷,恨不能昭告天下,女子哥儿就是祸害,极尽贬低之能。
而青山学院也有意请宁景特去学院为学子们说上一回书,只是被宁景已暂时无暇为由拒绝了。
那些听不到话本的人,只能听那些在场听客们传播,经常一个人讲,旁边能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且不去管那些再传之人把话本原意曲解成何模样,改不了的就是他们津津乐道的两个点,“妲己闹商”,“褒姒毁周”。
而这两点,也成了那些拥护革新派之人讨伐宁景的重要之点。
也是这两点,那些人坚定的认为,宁景真的倒戈了,他屈服了。
在他们眼里,宁景怎可以屈服,便是有苦衷,就可以屈服么?
他们宁愿宁景死在州守府中,全了舍生取义的名头,也好过回身踩他们一脚,碾压在他们的痛处。
不过,更多的人在沉默,在等待。
在浮夸的赞扬和疯狂的讨伐外,另有一个声音在分析着宁景的两个话本,商朝之亡源于内忧外患,周朝之灭起于帝王昏庸,岂能怪罪于女子。
明明景先生话本中都有讲,可是如同一叶障目,那些人看不见听不见,只疯狂的在这两个话本上发泄着,庆祝着,谩骂着。
可是,第三道声音此时还太微弱了,也或许是被人有意压下。
外面的一切宁景都知道,但他没有一点解释。
他已经给自己定好了一条路,他只管前行,不会再回头。
宁景将白先生手中的字迹收入眼底,一抹淡笑终于自他脸上升起,这是他回来后,第一次舒心而笑。
白先生告诉他,澹御等人已经找到了关押柳静秋的地方,明日他说书之时就会展开营救,同时将他家中之人全部撤走,请他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