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当反派去说书(338)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与衡王商议预防天灾事宜,作出了无数方案,每一道他们都会拿给慕扶光看, 一一和慕扶光分析其中利弊,再让慕扶光定夺, 不过慕扶光很谦逊, 虽然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但多是听他和衡王,以及一众官员的建议。
今天, 他已是拿着最后一版防洪预案来找慕扶光, 这一版他和衡王,还有其他参考的人都很满意, 现在只需要将此给慕扶光过目,一切没了问题,下了圣旨, 他就可以返回南燕州, 准备起各种事宜。
现在距离三色乾坤柱倒塌, 不足两年,时间紧迫, 要做的事情又太多, 容不得再耽搁了。
宁景走过一处如青玉的池塘, 绕过一株青葱杨柳, 还未靠近,就听得交谈之声。
一道低醇男人声音压着声道:“你不过区区一个毛都没有长齐的小子,就是被他们推上来顶这个包,还妄言什么挽回大局,你真以为这个位置那么好坐?迟早有一天你也会如寡人这般,如丧家之犬被赶下去!”
宁景脚步一顿,这个声音……
太上皇。
宁景听过这个声音,虽然才一两次,但是对于这样位高权重之人他都会特意注意一二,所以他不会认错,而且这个人话中之意,也侧面证实了他的身份。
宁景停住脚步,垂着眼眸,侧耳听去。
安静了许久,似乎是书本掉落地上的声音,周围明明有许多宫女宫侍,然而皆都低着头,无一人说话,连呼吸声都特意放的极轻,像是生怕惹到谁。
这时,慕容的声音终于响起,小孩的声音稚嫩但是冷静,他道:“若父皇肯担起这个责任,国师和皇叔怎会舍弃您,不过是您怕了,您不敢担这个事,但是您不敢,朕敢。”
宁景眼眸微睁,异色从眼中闪过。
好小子。
然而这话明显激怒了男人,一阵东西扫落的声响传来,宫人乱了起来,有人跪地喊道:“太上皇请息怒!”
“您动朕试试?朕是皇上。”孩童的声音波澜不惊,然而更衬得男人的声音气急败坏。
“寡人就该在你这个孽畜出生之时掐死你!你那个好老师就是教你这般忤逆父亲?居然拜一个说书先生当帝师,孽畜你真是丢尽皇族脸面!”
慕扶光的声音终于起伏了一点,他坚定的道:“老师自然当得起帝师,他教朕识民生,知民艰,教朕如何担起王朝的大梁,教朕如何去救我姜朝百姓,挽我姜朝社稷江山,他怎配不得帝师二字?倒是朕觉得父皇,缺少了一位这样的老师。”
“你——”
宁景的心一提,才要走出去,然而想象中的巴掌声音没有响起,太上皇到底是不敢真动皇帝。
太上皇的声音又响起,带着嘲弄,“你讥讽寡人就显得你高尚了不成?你们谁也不懂,寡人不是怕,寡人是要留下有用之身,来日再创大业!
“灾难是挡不住的,寡人也试过,挡不住的,不如保下注定活着的人和国力,应对外面那些狼才虎豹,你们现在拿着国库里的银钱又是赈济北地又是去南方修什么防洪堤,还要凿什么运河,可笑,真是可笑,不过都是无用功!”
“慕扶光,寡人就看着这个江山葬送在你手中,你替寡人担上亡国之名,寡人谢你还来不及,哈哈哈……”
宁景眸光一动,眼中略有惊异。
太上皇……莫非有前世记忆?
这些话咄咄逼人,让人意外的是慕扶光一点也没有为之气恼,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父皇,您还记得曾教导过朕,何为君主么?”
“一国之君,才为君主。”
“若没有了国,没有了臣民,还算什么君主,不过一丧家之犬耳。”
“您口口声声说要留待有用之身,以图来日,可是您忘了,您没有了这山河,没有了子民,您已经是丧国之君,来日?哪还有来日。”
“作为一国之君主,您连去庇护您的子民都做不到,也勿要怪臣民抛弃了您。”
慕扶光看着脸色微微发白的太上皇,缓缓摇了摇头,道:“朕不图来日,国在朕在,国亡朕便殉国。”
太上皇哑口无言,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往日恭谦沉默的太子何时这样牙尖嘴利,句句话如同戳他心管上,让他脸上一阵刺红。
他还欲要驳斥,旁边有温润声音传来,“陛下说的极是。”
太上皇一转头,就看到一位绣锦白袍,头戴玉冠的年轻人走过来,其人走到面前,先是对慕扶光一行礼,再是转向他。
“宁景见过皇上,见过太上皇。”
慕扶光道:“宁师免礼,还请快快坐下。”
宁景顶着太上皇不友好的目光施施然坐下,将手中书册放在玉桌上,往慕扶光面前推去。
慕扶光看着上面“南州水经注”,眼睛一亮,道:“宁师,这便是最后一版了吗?”
上次宁景给他看时就提过,再补充一些东西,这策案便就敲定,想来这便是最终方针了。
宁景颔首,道:“是的,皇上,请皇上过目一番,若是再无异议,我便即日动手,回返南州,准备防洪事宜。”
慕扶光闻言认真看去,一行行细细读着,旁边太上皇冷嘲之声响起,“区区小儿,字都不识几个,焉能读懂这些东西?”
宁景微微侧首,目注太上皇,微微笑道:“陛下天资聪慧,心怀天下,虽是年幼,但关于民生懂得当是比某些光有岁数,但意不在此之辈强,便是陛下有何处不懂,也是臣之过错,当由臣来为陛下细细解读。”
太上皇脸色一僵,神色悻悻,却是没有说话。
他自然知道宁景这话几乎是明着刺他,但他敢背地里嘲讽宁景,当面却还是收敛了,毕竟他知道宁景不仅仅是帝师这么简单,其背后是国师,莫说他现在已是有名无权的太上皇,便是当初他还是皇帝,都要容忍一二。
慕扶光抬眸,对宁景道:“朕确实有几处不明,还请宁师教诲。”
宁景闻言,凑过去一看慕扶光指出的不明之处,微微一笑,细细为慕扶光解答。
太上皇本是不以为意,心里还存了许多不屑怀疑,目光瞥去,在旁静听着,就等揪出不合理处,刺他们几句。
然而,越是听宁景讲,他心里那股不服气燥反而渐渐平息下来,不由凝神去细听,脑中也分析其此举可不可行,还有没有更优的方法。
宁景余光瞥见太上皇若有所思的神色,也不急着结束,讲完那几个点,连着把其他的地方一起讲了,慕扶光也没有制止,偶尔会出声说说自己的见解。
一直到茶水换了两壶,宁景才收住,他道:“臣离乡也久,现在只欲快点归乡安排防洪事宜,时日已经不多,臣不想有朝一日,洪水淹没乡邻,相识之人不知所踪。”
慕扶光点头,道:“事不宜迟,朕这便招来各部,下达旨意,安排人手随宁师前往南州,此后南州一切事宜,还需要宁师多多上心,若有什么缺的,随时可来信京中,朕都会全力配合宁师。”
太上皇见二人商定,从始至终无一人过问他,不过这次他没有再故作挑刺。
实在是,他听完宁景说的那些后,心里有一种感觉,他们也许是真的能做到。
他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但经历过的失败太多了,在一次次的重复里,山河一次次破灭,他早已从一开始的信心满满到了满腹戾气,有时候他都在想,不如毁灭吧,天要亡姜朝,为之奈何,他注定是这一代亡国之君。
慕扶光前去召见各部大臣,宁景则要回府准备返程之事,在他起身欲要离去时,他突然被人叫住。
宁景徐徐侧身,看向那人。
太上皇神色莫名,似有些惆怅,又有不甘,良久,他叹息一声,化作一句话,“若寡人有卿这般辅佐,寡人应不当落得如此下场。”
宁景神情微动,垂下眼,不置可否。
二日后,圣上下达旨意,封宁景司空一职,正一品,负责南三州防洪治水一事,赐禁军三千,随去南洲。
不日,宁景便带着旨意,率各部官吏,禁军五千余人,浩浩荡荡往南州返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