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千岁(174)
说不清、讲不明。
从京都到汇阳岸口,将近半年的时间内,李浔也曾问过自己,问自己造成这样的局面有没有他的一份错?问自己汉州百姓的死是不是也有他的孽?
但是李浔回答不了自己,也没有人能回答他。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赶赴西北将南夷大将军拿下,破除南夷将要里应外合吞食大晏的美梦,而后转向去西南再除掉耶律冲祭奠那些死去的亡魂,接着赶北而去缉拿谋反的晏鎏锦……最后,最后,最后揭穿还以太上皇自居的晏悯真面名,还无名的玉龙关一个真相。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去做一切能做到的。
“不过遇见了畜生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老汉呵呵笑了几声,语气中也并不带多少的沉重。“而且赶巧的你们也来救我们了不是。”
“老汉我年纪大了,年轻的时候还能说举着菜刀砍几个,现在不行了。不过呢,也还是有可以帮得到你们的地方,你上了岸之后不要直北走,因为草原辽阔,还很多暗险,可以说是没有山的鬼山,你们这些外乡人是走不通的。
“所以你们先往西走,往西走了大概走了有五十里,就可以看见一个牧民的部落。部落里有个叫次旦的男人,你去找他,让他帮你带路。”
说完这些话,船也已经到了岸边。
李浔不敢多留耽误时间,带着船只上的士兵先上了岸。接着一条接着一条,一艘接着一艘地船只停靠在了岸边,而船上载着的士卒也安静有序地上了岸,很快地集结成了队伍。
静谧的四下只能听见被步子落在地上、兵戈微微晃动、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而此时,天边才微微泛白。
“记着我刚刚跟你说的,往西走,直着西边儿走,莫走歪了。”老汉也跟着上了岸,一边说着,一边左右看了看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一袋子的东西,然后迅速地塞到了李浔的手里。“这是一袋子的烟叶子,我今年得到味道最浓的,如果次旦不肯帮你,你就把这个拿出来收买他,他定会点头答应的。”
临了,那老汉又补了一句。“当然,他要是肯帮你,你就别给他了,到时候打完胜仗回来还给我啊!记住了!”
“好好好,我省得了。”李浔握着那个小布袋颠了两下,随后放进了自己的怀里。“那我就走了,你们多多保重,南夷欲迫害你们,你们就往东南走,隶州,甬州、乾州、浏州哪个州都行,你说是一穿着红衣的小将让你们去的,州中的巡抚自会好好安置你们。”
“得了得了,别说了,我还能没你个后生知道的多?走吧你!”老汉不耐烦了, 提着水烟筒开始赶人。
天将青、夜将尽,李浔也不好再留,说完了最后一句话,他带着自己的人在太阳升起之前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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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曲河像是一道天堑,也像是王母用银簪划下的那一道银河,河的两岸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再往更北的地方走,他们发现自己所见到的景色逐渐开始变化。
从一踩一个脚印、一踩扬起一阵黄沙的黄土戈壁,慢慢地变成草地覆盖的广阔平原,视野变得愈发开阔、土地越发辽远平坦。李浔知道,他们这是到了草原了。
遗憾的就是,此时已入秋,他们没能见到这片草地最像诗画的时候,此时青绿的草退去了不少,渐渐开始枯黄。
然而如诗如画的草地,也远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危险,李浔不曾来过这里,也疏忽轻视了这些,导致让整个行军的队伍陷于险地。
“有水,为什么这个草地会冒水?”
“救,救命!”
“这个草地会往下沉,大家小心,这个地的土是软的,人站上去会被吃!”
军中忽而传来了一阵阵的诧异惊呼和呼救声,李浔闻声而动,虽然还没有搞懂发生了什么,但即刻下令让三军停止前行。
而后他迅速地顺着刚刚发出呼救声的地方去,便发现有一士卒一双腿已经陷进了草地里,水和泥没到了膝盖处,浑身都在努力地把自己往外拔,但显然不得其法,反而越陷越深。
李浔心下一凛,立刻对着那士卒道:“平躺下去,先别用力!”虽说没有真正地见过这些,但好歹算是读过一些野书,如今倒救了急。
那士卒没有犹豫地照做了,陷在泥水当中的腿慢慢地拔了出来,他周围的其他人趁此将他一抬,给架到了干燥硬实的草地上。
李浔看了两眼确定并无大碍之后,将视线往混着泥水的那一块儿草地移,又往更远的地方打量,有些地方偏头的时候可以看见水光,但微微一动那水光又瞧不清楚了。
竟是凶险暗藏。
作者有话说:
这些章节都在写剧情,大家会不会不太喜欢看呀?
第140章 【叁拾陆】雨
某个夜晚,晏淮清在睡梦中被一道惊雷给震醒,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手脚都是冰冷的,也才迟迟地感知到八月的夜晚竟然有这么凉。
接着窗外响起了几滴坠在窗棂上的、闷闷的雨声,随后那雨越下越大,震得他的耳朵也开始有些微微发疼,最后整个东暖阁,能听见的也就只剩那雨声了。
他拉了一下身上盖着的锦被,觉得有些薄,打算明日起来后与小玉小兰说换些厚实的来。
小玉、小兰,玉兰、玉兰。
晏淮清伸手握了一下戴在手腕上的镯子,摩挲了一下上面被雕刻出来的、凸起的花纹,心下才觉得方才空荡荡的感觉减退了几分。
左右都有些睡不着,他披上了外袍下了床,到罗汉床的垫子下摸了几把,接着带出了一沓整齐放好的信,上头都是李浔的字迹。
有时说得是前线战况、有时就会说得没有什么意义,但后者很少,也往往会随着前者一起送来,因为路途遥远,为他们传信的驿卒并不容易。
而有时对方会叫他陛下、有时会是直呼其名、有时会像以前一样叫他重华,直到现在,他也没分清对方在什么情况下使用什么样的称呼,或许还是传信太少的缘故。
【陛下,我军已往西北千里,不日将会抵达汇阳岸口……】
【晏淮清,这是一个很好的名字,不知是不是取自于“海晏河清”……】
【重华,沿途的菊花开了,其实没有京都养出的那些华丽娇贵,但胜在野性…… 】
这些信当中,只有李浔跟他说军中正事的那些他会回,其他的权当没有收到过,即使心中有想说的,可还是要作冷漠、愤恨之态,像他当时剑指李浔那般刻薄。
其实他对李浔的恨意、愤怒和怀疑在对方离京的这半年中、在每一次侍卫从玉龙关带回的消息里都会逐渐地减少,因为如此种种似乎都在告诉他——李浔的欺瞒是有苦衷的、李浔说的那些爱或许并不是假的。
又在很多次细细斟酌和思考时,他都觉得真正的恨和不甘其实已经没有了。
然而爱并不会在这样的变化中,迅速地堵上空缺的那一部分,所以他仍旧固执地用潦草、脆弱、单薄的恨意来暂时填充。
可绝大多数时候他是无措和迷茫的,尤其是每日早朝他坐在龙椅上俯听两班朝臣进谏、每夜伏在案上批阅奏折时,这样的迷茫就会更甚。
那他该怎么做呢?不知道。
想到这里晏淮清就觉得自己不应该想下去了,这不对、也不合适,大抵是秋日的寂寥与浇下的雨影响了他,才会让他如此忧虑多愁。
他将信放了回去,穿戴好了身上的衣物,决定撑着伞独自在宫里走走,恰好明日休沐,不用上早朝。
一个皇宫比得上一座城,可城中喧闹有烟火,在宫中就要忍受无尽的孤独与寂寞。
雨没有停,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趋势,衣摆处被打湿,幽长的宫道只听得见雨声。手中提着的灯笼烛光被吹得扑闪,好几次险些都要被吹灭。
记得刚进掌印府的时候,他多数时候只能在晚上见到李浔,每当要见面的时候,子卯就会提着一个与这样类似的灯笼去敲他的房门,并不说些什么,只是在他的前边儿领路,接着将他带到李浔的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