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千岁(47)
更何况,他就是刻意而为之的。
所有人都知道晏鎏锦拉偏架、话里有话,但李重华就偏偏想要落了他的面子。
果不其然,晏鎏锦的脸色在那一瞬变得无比难看,不过眨眼又恢复了原状。皮笑肉不笑地问李重华,“重华是遇见了什么乐事吗?不妨与我们说说,毕竟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只是觉得殿下这话说得有趣罢了。”他很不理智地、很不圆滑地、很不合时宜地说出了这样的话。“没想到高坐明堂,饱读诗书的殿下也会用错字呢!”
李重华很难说清自己那个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或许从他问晏鎏锦玉壶碎片那个时候起,就已经是说不清了。
有一种莫名的、冗杂的、繁芜的情绪在催动着他去做这些事情,让李重华又变成了一个不稳重的、不成熟的、不圆滑的人。
或许是因为见到了许久未见的胞妹、或许是听到了无人知晓的辛秘,又或许是其他,仅凭李重华自己是说不清的,因为他是局中人。
“嗯?”晏鎏锦大概是没有想到他真的这么胆大,笑出了声还不做任何伪装。“不知是哪些字用错了引得重华发笑了,或是重华认为本皇子说得不对?”
“重华哪里敢这样认为!大皇子仁厚,及时出来阻止了指挥使和督主之间的争端,自然是好事一桩。”他刻意地将及时二字咬得重了些。“只是……”
“哦?”晏鎏锦几乎是咬着牙反问的。“只是什么?”
“只是这直白二字。”他装作没有看出对方的愤怒,“不了解大皇子的,还以为殿下是站在赵指挥使这边拉偏架呢!”
李重华看见晏鎏锦嘴角跳了跳,还是继续说:“不过今儿赴宴的,都是了解大皇子的,定不会产生这样的误会。”
到这里,他的话就说完了。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李重华……”常年身居高位的晏鎏锦哪里被这样对待过,且不说这只是一个废太子长相一样的小奴,纵使是从前的太子,他都没有被如此对待过。
“哎呀呀!”站在李重华身边的李浔终于开了口,当下了打断了晏鎏锦的话。“这里又哪里轮得到你说话了?”
装模做样地呵斥了一下他后,李浔才乐呵呵地对晏鎏锦道歉,“是浔管教无方了,这小子仗着我的宠爱便没了规矩,回去之后会好好管教的,还望殿下莫怪。”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李浔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反握住了他的手,灼热的温度几乎要将他烫伤,忽而嗅见了许久都没有谋面过的玉兰香了。
晏鎏锦张嘴仍想回话,李浔没有给他那个机会。“大皇子殿下,仵作和宁寺卿已经到了。”他的语气产生了几分不耐烦,似乎在对晏鎏锦下最后的通牒,让对方就此停嘴。“先关心一下令夫人的养娘吧。”
这场宛若小儿斗嘴的闹剧就在宁渊等人的到来中宣告结束了。
宁渊对着李浔和晏鎏锦行了个礼,而后验尸官带着仵作开始匆匆验尸,大理寺的差役又很快地围住了这个小塘,将围了一圈的人往后退了退,井然有序地开始搜寻现场。
“别太紧张。”
李浔握住他手的指尖轻轻地跳了跳,李重华才恍然回神,也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紧绷,随即卸了气放松了身体。
也不知是李浔的手太热还是其他,他发现自己的手心不知在什么时候沁出了粘腻的汗水。于是他有些不自然地抽了出来,轻轻地甩了两下。
这是他第一次与人如此交锋,竟被潜移默化至此,沾染了不少李浔的脾性。但感受却不算坏,大抵是知道晏鎏锦也不能将他如何,他现在的身份也无需维持无所谓的颜面。
就如晏泠河所说,晏淮清和李重华是不一样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写写画画了许久的验尸官终于躬身对宁渊道:“寺卿,是溺死的不假。”
“身上可有其他的痕迹?除了溺死之外有无其他的伤?都一一为我们道来。”
“确有其他。”验尸官点头,吩咐仵作隔空指着与众人一一详说。
“且看她面色微赤,且口鼻内有水沫、塘中淤泥,或有些小淡色血污,面上还有擦损之处。再看腹肚微胀,肚内有水。此种种可知,真是淹水身死。”
仵作每向众人指出一点,那被好几个侍女架住的许萍就会狠狠地颤抖一下,悬在眼中的泪水是挡也挡不住,张着嘴从喉口之中发出嘶嘶的声音,是想嚎啕也无力做得了。
众人都不甚在意,李重华却总也移不开放在她身上的目光,想到今夜听到她对自己养娘说的“不是她想要的”,又想到她不过才刚生产完几日,心中不免悲怜混杂,。
最主要又让他想起了泠河,这天底下怎会有如此多的女人身不由己。
宁渊颇有耐心,待仵作说完之后再问:“那其他呢?”
仵作接着话,开始为众人一一讲述那养娘身上的其他痕迹。“她额上有青紫的一块儿肿,是生前有过碰撞。”
掀开了她杂乱的发丝之后,这是众人都能看见的痕迹。
“至于身上其他之处还有没有这样的瘀伤,不太好在此探查。”此处人多眼杂,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直接宽了那养娘的衣细查,而晏鎏锦等人又急着要一个结果,只能暂时作罢。
验尸官顶了话头,“但下官却是可以确认,并无刀剑之伤,也没有见血。”
“好。”宁渊点头表示理解,让验尸官和仵作继续。
而后仵作又用将那养娘的手抬了起来,因为溺亡有了一个多时辰,指尖发皱了,但仵作明显不是让众人看向那里。“这甲缝之中有些皮肉的碎屑在其中。”
离得太远了,甲缝看得并不清晰。
“诸位老爷许是看不清,寺卿老爷可上前一看。”仵作往旁边让了一下,留出了一个空位,宁渊上前细看了几眼,对着众人点了点头。
那空位还未被填上,李重华看见李浔轻拍了一下司内的小臂,后者也没有回身询问,立刻上前去补上了宁渊看完后空出来的位置。
一边走一边说:“且让我看上一看。”
他这么一做赵磐哪里还站得住,也挤了上去说着要看,司内也没有再和他争辩,让出了半个身子的空位。
“确是如此,甲缝中的皮肉已被水泡得泛白了,仵作好眼力。”看完后司内毫不吝啬地夸奖了一句仵作。
赵磐略有不满,轻哼了一声。“不过贱民而已。”
司内对着仵作安抚地笑了一下,也没有再回到两人的身边去,只是又侧身看了李浔一眼。李重华见着李浔为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若不是还算做有几分了解,他都要以为李浔只是轻轻地晃了晃脑袋。
得了肯定后,司内正身状似不经意地与宁渊聊道:“如此说来,便不是夜黑失足坠入了塘中了。”
这话一出,李重华立马看向了许久未说话的晏鎏锦,对方的面上还是惯以为常的浅笑,但他能看见对方的后槽牙紧了紧。
意外,这是晏鎏锦从此事避无可避开始就一直想要引去的方向。若说是他的人下的手倒也不大可能,否则百般遮掩、避重就轻就会成为欲盖弥彰,这不是他的行事作风。
毋宁说在自己的筵席上发生这样的命案会让他颜面尽失,多少被人在身后说一句治府无方,落得几分无能的坏名声。
看了一眼李重华就不再看了。
“倒是可以这么说,督主,我们且再看。”宁渊没有把话说得太满,这么多年大理寺一直夹在锦衣卫和东厂的中间,早已让他养成了个谨慎圆滑的性子,必不会如司内或是赵磐一般决断。
司内点头。“再看。”
仵作便继续给众人讲解,他微微地将那养娘的交领挑开一些,“此处,有几道痕迹,像是人留下的抓痕,这些痕迹都是新鲜。”
这次宁渊、司内、赵磐三人一齐上前看了个清楚。
“小人不敢断言是否失足,不过却可确认此妇人在坠塘之前有与人过一番厮打。”仵作放下了手中的东西站了起来,对着他们三人行了一个跪礼。“这便是小人此时能看见的所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