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千岁(204)
大概三五日后,他书信两封,一封寄回了京都给韩元嘉、一封送到了晏淮清的手中。
天启元年十一月二十五日,京都出兵,“新帝晏淮清”率兵亲征北伐。
李浔南下亲讨晏淮清的那日,是个是阴天,天曲河未落雪,却吹着搅动周天的狂风,人站在狂风之下,只能看见鼓动的衣袍,脸仿佛都在一片阴郁中模糊成了一团。
他的帽链被吹得哗哗作响,不住地打在了下颌上,耐心被耗尽,于是干脆摘下任由阴风去吹。早起草草挽的发不够细致,风刮了几下就彻底散开,如墨染般在狂风之中流动。
晏鎏锦一身锦衣立于他的对面,面上神情悠悠,吩咐左右道:“取鸡狗马之血来。”
左右侍从奉铜槃跪了上来。牲畜的鲜血总带着人血不敌的腥臭味,散在风里,又扑在人的脸上。
“此番你我歃血为盟。”晏鎏锦伸手沾取了几点血。“还望李掌印此去小心,本皇子等着掌印凯旋。”说着,目光定定地看着李浔。
李浔勾唇无声地笑了,食指中指相并而取血。
而后,在狂躁凛冽的寒风中,他们一齐将还温热的鲜血,抹在了嘴边。
见证着他与晏鎏锦发誓订盟,矮坡之下将领士卒们,纷纷振臂高呼“殿下”与“九千岁”,声音一阵比一阵高。
李浔垂眸看着脚下乌泱泱的一群人,只见他们相貌模糊,唯有高呼象征着地位的名号清晰,皆在向他与晏鎏锦俯首称臣。
他闭目深吸了一口气,将又冷又腥的气吸入了腹中。
权势富贵迷人眼,可这四个字,哪一个不是鲜血淋漓。
李浔翻身上了马,正欲带着自己的人离开时,晏鎏锦叫住了他。
他不解地回头看去。
只听得对方很是怪异又语气平和地说:“李浔,我第一次记住你的名字,便是在京都的城墙上,你一身飞鱼服,彼时墙下之人也在高呼九千岁。”
作者有话说:
好巧,重华印象深刻的也是这一幕!(偷偷加更一章)
第161章 【伍拾柒】欠
天启元年十一月三十,新帝军队在北伐途中遇刺,羽林左卫亲军奋力护驾,死伤几十,却仍让刺客逃离。
此消息如春日疯长之野草,纵使羽林左卫亲军指挥使韩元嘉等人竭力镇压,也还是在短短几日内传遍了整个大晏。
然陛下遇刺,伤势到底如何、有无性命威胁、是否尚在昏迷……却无一人知晓,于是便有人揣测,新帝晏淮清已经驾崩。
证据之一,便是原先气势汹汹的北伐之兵,忽然停在了离天曲河的南岸数百里的雀儿坡,即新帝遇刺之地,且再没有继续往北的意图。
天启元年腊月初七,北伐之兵哗变,这支本意为平定大晏叛乱的军队,尚未去到逆贼所在的天曲河北,就发生了内斗。
原先拥护新帝的四十万人马,骤然缩减为二十万人,另二十万散乱各奔东西。
由是天下众人更为笃定——上位还不足一年的新帝晏淮清,已丧生在了七日前的刺杀中。
大晏已无主,群雄当逐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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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浔一把掀开了晏鎏锦的营帐,径直走到了那几个悠哉喝茶的人身旁。“大皇子与淑妃好雅兴。”说着,把手中的小包袱丢在了八仙桌上。
未束口的包袱应声而散,大剌剌地向母子二人展示里头包裹的东西——一截已经冻得僵硬、青紫的小指,和一把血迹干涸的匕首。
“啊——”淑妃被那狰狞的东西吓住了,往后退了半个身子。
晏鎏锦的脸色也不够好看,显然惊疑不定。
李浔嗤笑一声,“怕什么?这不是你们想要的东西吗?”他边说,边掀袍坐在了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这可是好东西啊,李某废了大功夫才拿到的。”
晏鎏锦眼睛在他和那截小指上转了几道,最后有些不确定地问:“这是晏淮清的?”
“自然。”
晏鎏锦倒吸了一口凉气,又问:“他可是魂归西天了?”
“正是。”
晏鎏锦倏地站起了身,左右走了几圈后,侧身和淑妃对视上,沉默了片刻又不确定地问:“此话当真?”
“当真。”
营帐中又归于了寂静,只听见炭盆中炭火燃烧时劈里啪啦的声响。
晏鎏锦面上的表情是变了又变,最终留在脸上的那一副,也实在说不上是好看。他又沉默着在帐中踱步,半盏茶后,才坐回了位子上。
“居然就这么……死了。”晏鎏锦喃喃道。
“他早该死了。”淑妃倒是先回过神,抿了一口半热不凉的茶。“如果不是关押在大牢中时出现了意外,他早就去陪他那个贱人母后了。”说到这里,还抬眸看了眼正在饮茶的李浔。
晏鎏锦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一点,跟着看了过去。
“若不是彼时李某被派下了眉州,大皇子或许也已是冢中枯骨了。”李浔撑着自己下巴,举着冒热气的茶盏慢悠悠地晃。“李某从不与人做朋友,废太子能开出了让某心动的条件,又有何不帮的理由?一如今日的大皇子殿下。”
京中旧事就是笔烂账,怎么算都算不明白的,说来说去,人情往来无非都与“利”字相关,利益在、情谊就在,所以事事牵扯就桩桩都混乱。若真的想要一笔一笔地算清楚,也不一定会让自己落得好。
故而淑妃与晏鎏锦听见了他不算解释的解释,也就将此事翻篇了,并没有就此多做文章。
一盏茶喝尽,李浔起了身。“大皇子,那我该做的事情就做尽了,接下来就该看大皇子的了。”碧玉的茶盏被他不轻不重地放在了八仙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震得桌面上带血的匕首晃了一下。
“李浔。”晏鎏锦在他转身的时候喊住了他。“届时我该如何联系你?毕竟允诺了一些东西。”
“天下大势,总是瞒不住人的,时机一到,李某自会自行讨要自己的东西。”李浔作了一个揖,带着春风和煦的笑,又像是真心实意地祝愿了一句。“李浔在此预祝大皇子得偿所愿,早日荣登宝位。”
晏鎏锦也带上了不似伪作的笑,仿若两人于此时此刻,是真的一笑泯恩仇了。
“掌印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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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晏鎏锦的营帐,李浔就马不停蹄地朝着晏淮清所在而去,临走之前,还将那块儿兽皮垫给顺走了。
司内比他先几日到,暗中的传了个报平安的口信给他,惹得他也生出了几分归心似箭的急迫。
破院甫一出现在视野当中,他就远远地瞧见院儿门口的枯树下站着一个人,戴着的大帽压了半张脸,肩头落满了雪,像是已经在外头站了很久了。
离得稍微近了些,他才认出那是晏淮清。
由是也不慢慢地勒马停下,无形尚在疾驰之中就翻身落在了地上,又快走几步将枯树下的人抱进了怀里。
“在这儿等了多久了?”他轻轻地帮人将肩上的落雪扫去。“这么大的风,也不怕冻着。”
晏淮清愣了一下,随后喟叹一声,将整张脸都埋到了李浔的怀中。“没多久。”
李浔也就不多问了,抱着人往破院儿内走。“你怎知我今日会到,司内告诉你的?”
怀中的人摇了摇头。“我不知的。”
他步子一顿,没说话,却将人抱得更紧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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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元年腊月十一,晏鎏锦携兵三十万南下,直逼停留在天曲河南岸的二十万新帝亲兵,以大晏皇族血脉为证、以稳定大晏江山为由,意图赶去京都登基称帝。
同日,李浔带着晏淮清去与韩元嘉会合。
韩元嘉安营扎寨之地,叫做雀儿坡,因此处一年四季都能听见不同的鸟雀在鸣叫,是故取名于此。
雀儿坡离天曲河有个一百多里,晏鎏锦重兵南下,行军的速度非常慢。而李浔等人快马加鞭,不过两日就到了地方。
不过此事不宜声张,他便挑了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进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