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千岁(81)
掌刑千户一拍醒木,怒目圆睁。“还在狡辩!”
“其实根本没有所谓的婢女,其实你那埋在了院中棚下的就是你的生母赵含秀。”
“戚春文,本官说得对或不对?”
这一番话说出,堂前堂后、衙署内衙署外的人都被吓住了,念生也应景地做了一个惧怕的表情,往后退了几寸跌坐在了地上。
“可,可前几日我还见到了赵姨,这……怎么会如此快地就变为了一具白骨啊?”
有认得她们母女二人的在应和念生,不认得的则是在惊疑。
而屏风后的李重华心中也生出了几分惴惴不安,他看向了正在啜饮的李浔,不知道念生的这番话是不是得了他的授意。
毕竟人皮傀儡这件事情实在太惊世骇俗,像是什么怪力乱神,可幕后主使又还没有被追查出来。平白地多出了一桩这样的悬案先不说,就是贸然地提出,也怕死会打草惊蛇。
“只怕你见的赵含秀只是一个……”
“千户!”掌刑千户的话没能说完,坐在一旁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的戚永贞倒是插了话。“请容本官插句话。”
那掌刑千户往屏风后看了一眼,得了李浔的授意之后才让戚永贞说的话。
“其实今日来此也是有些要紧事的,只是怕打扰了东厂办案才没当下就说,只是现在看来,倒是与这桩案件相关了。”戚永贞站起身将衣摆上的褶皱扫去。
掌刑千户也乐得与他装模做样地周旋,“哦?戚尚书说的是……”
“昨日我府中死了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小厮,想着送到秃鬼山去安葬了,结果……嗨呀。”戚永贞做出了一副被惊吓住了的模样。“那山上死了好多的人啊。”
“哦?竟有此事!”掌刑千户装模做样地呵斥了一下堂下的番子办事不认真,这样的大事都没发现,而后又让戚永贞接着往下说了。
“那死人当中,竟然还有我的秀娘啊。”他顿了一下,解释道:“也就是春文的生母。
“虽说她从前不懂事做了些糊涂事,但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得知了这个消息,还是着急忙慌地了秃鬼山。
“脸确实是秀娘的脸,可那身形却不像,我仔细检查了一番,身上也没有秀娘的胎记。”
掌刑千户惊呼一声,“呀,那戚尚书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有人戴着秀娘的脸皮,借着秀娘的身份在活着啊!”
第68章 【陆拾捌】帮你杀他
衙署外围观的民众哗然,戚永贞也还在往下继续说:“我闻江湖之中有一种易容之术,需将人皮剥下,硝制成人皮面具,也不知秀娘……秀娘她是不是经受此劫了。”
他这一番话看似没往院中白骨上引,实则已经给她定了罪了。
戚春文和戚永贞多年没有来往,按理说这事儿也牵扯不到他的身上,可还没有人提及他,他倒自己着急忙慌地跳了出来,其中必定有蹊跷。
李重华也没费多大的功夫便猜了出来——戚永贞不想人皮傀儡这件事情暴露出来,于是宁可让自己的行为在外人眼中看起来多此一举,也要出来搅浑了这滩水。
能不能误导了他们,其实戚永贞大抵也是不在乎的,他想要的只是不让这京都城中、大晏国土内的百姓知晓。
那又是为什么呢?
他垂眸沉思了一会儿,想看看李浔是怎么想的,但又无法从那样的一张脸当中抽离出什么有用的情绪来,只得就此作罢。
难不成重云山庄人彘坛、京都城内的人皮傀儡其实都与晏鎏锦有关?只是当时他和李浔把晏鎏锦想得太过于有良知了?
顺着这个方向往下想也并不是想不通,但说一句有些稚气的话,李重华仍旧觉得有些奇怪,像是有什么人将一条清晰的路摆在了他的眼前,在周围一片茫茫白雾当中告诉他,这就是走出迷雾的唯一的路。
然而事实上、多数情况下,那路的尽头迎不来天青,通往的是无底的深渊。
他都想到了这些,李浔没有理由想不到。但是李浔对着高坐于明堂之上的掌刑千户点了点头。
得了令得掌刑千户竟然也就顺着戚永贞的话说了下去。
李重华隔着屏风往外看去,发现外头的人表情各异,似乎每个人心中都在盘算不同的东西。
这堂中明镜高悬,说什么天理昭昭,其实真理也不是真理。
而戚春文在听到戚永贞的那一番话之后,意外的不似方才一般惊恐了,那一霎她面上什么神采也没有,静坐着听堂上的掌刑千户在审问着她,可不知为何忽而身子微颤,啜泣了起来。
然而在衙署当中,哭喊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没有热心的人回去问她因何。
“戚春文,还不快快如实招来?”
醒木重重地一拍,戚春文抽搐了一下。“是,是我杀的,院中埋的也是赵含秀,一切都是我做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神色都还算正常,直到说起了她与赵含秀的争端。
“她不许我与父亲来往,说再有来往便不认我这个女儿,但我为什么不能?我也是戚家的女儿,我也是户部尚书的孩子,我凭什么不能?
“我生来就应该是备受父亲母亲宠爱的官家小姐的,为什么要在长井坡那样的地方受苦?
“京都的雪好大,长井坡的风好冷,我的手长满了冻疮,开始发烂流脓,但赵含秀甚至没有钱给我去买草药。你看它多丑,你看它多丑!”
戚春文身体在微微地抽搐,对着掌刑千户抬起了自己的手,手指仿若痉挛一般无法伸直,筋在皮下高高地弹起。因为刚刚动过拶刑,所以此刻有几分血肉模糊的狰狞。
但他们看到的,和戚春文看到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每年父亲都要带着我的好姐妹们去仙灵山赏梅,那腊梅的香气多好闻啊,但我只能在长井坡洗衣做饭。”
“所以我恨!”她狞笑了一下,森森的白牙似乎要啖人血肉。“恨赵含秀为什么不知所谓要去陷害戚夫人,恨赵含秀为什么不让我与父亲来往,恨我为什么是她生下的女儿,恨为什么明明我也姓戚,但却只能过这样的人生!”
“杀了她,所以我就杀了她。”
“用那把小花锄敲碎了她的脑袋,然后埋到了我洗衣做饭的院子里,血流了一地,我收拾了一夜。”
“但我这次不会再觉得那水冷了,因为我解脱了,没有了她,我就可以回到尚书府了,哈哈哈哈——”
戚春文一边笑一边扭动着,因为疼痛发汗打湿的发胡乱地沾在脸上,湿漉漉的一片,让李重华怀疑是不是她也落了几滴的泪,又或许其实没有。
而这也让李重华心头的疑云更重了,这背后到底有些什么渊源、又到底牵扯到了什么,才让戚春文宁可认罪,也不愿意将人皮傀儡的事儿被抖出。
而且她说与戚永贞来往,会是于此相关的来往吗?
衙署内的人都没有什么表情,即使是念生都凝着脸,但衙署外的众人却议论纷纷。
他们不晓得当年赵含秀被戚家打发了的那一段往事,只知道这跪在堂下的戚春文因为嫌家贫弑了母,这是大逆不孝的,要遭天谴、遭雷劈的。都言子不嫌母丑,这弑母的人下辈子轮回也只能去畜生道,做沦为人餐盘之上的畜生。
“那这段时间日日与你待在一起,又与你去云锦阁送货的赵含秀,又是怎么回事?莫不是什么怪力乱神之术?”掌刑千户语气未变。
听到“怪力乱神”四个字的时候,戚春文又颤了颤,扭头看向了坐在一旁的戚永贞。但他却在她看过来的那一瞬,低下了头啜了一口热茶。
“不,不是。”戚春文倒吸了几口气,声音格外明显,却在交待的时候就变得镇定了许多。“就如父亲所说的那样,是我怕被人发现了,于是将赵含秀的人皮剥了下来,请人戴上了假扮。”
她顺着戚永贞给的“台阶”下了,竭力地掩盖事情背后骇人听闻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