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千岁(220)
晏悯以暴政闻名,自即位之时便不受好评,骄奢逸样样都占,自从魏家军覆灭之后荒唐更甚。此生做得最好的事情就是紧握大权、镇压朝臣,即使他已如此不堪,但两次让出玉龙关也还是让无数人唾骂暗恨,可想此事有何等的丧权辱国。
不明真相的人们只觉得是晏悯昏庸无能,然而他们已经窥探到了腐烂的内里。
首次让出玉龙关,只为设计处理魏家军、让十万生灵活祭阵法。
而第二次,在探子送回的信中,也给出了回答——其实求和是假、私欲是真。彼时晏悯已沉迷通神许久,却还是未能得到成功,传闻南夷手中有一仙物,能教人精神焕发、容颜永驻,据说还是炼制长生丸的重要引子,晏悯变动了心思,用玉龙关等从南夷手中换取了那个宝物。
君臣百姓、城池疆土,不过都是帝王眼中的私物,可随意调用、不顾生死。
李浔骂了一声脏话,气得眼尾绯红、脑袋生疼。
竟是如此,也果然是如此。
不过和晏淮清相互依偎在一起之时,却又苦中作乐地想,竟然是在同一日,他们都成为了一等一的可怜人。
但是李浔向来能够快速地收拾自己的情绪、回复好状态,于是并没有在悲伤和愤怒当中沉湎太久,又开始思考:既然已经完完全全地知晓了晏悯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那该如何收集到证据?
首先,上阳那边,让沈昂雄将上回发现的狄族老兵和这次发现的白骨、甲胄带来京都。其次,玉龙关那边,探子的消息也是从一些旧人口中得知的,同样,将那些人一齐带回京都便是。
但,这些所谓人证,终究不是铁证,晏悯尚可狡辩说这些人是他们收买的,想要将晏悯一击致命,还欠些东西。
李浔这些年在晏悯的身边伺候着,也多少知晓了一些对方的癖好,譬如,晏悯习惯记事,会将每日发生的事情记录在册,他还会留存一些他认为重要的、有纪念意义的物什。
据晏悯自己所说,他的一生注定漫长,而人能记住的东西有限,只能用这样的方法记住他恨过的人、爱过的人、发生过的事。
他听时觉得不屑和讽刺,却还是记了下来。
于是李浔猜想,当初的那些阴谋也必然会在记录在册,只是对方的警惕心强,这么多年也一直没有寻得被藏在了何处。
缓了好些时候,晏淮清也恢复了平静,除却微肿的双眸之外,便再看不出方才崩溃的痕迹了。
李浔用手帕沾了些凉的茶水,敷在了对方的眼睛上,又顺便将自个儿心中想的那些事儿一并说了出来。
哪知晏淮清眸光一闪,说:“我或许知道。”
“嗯?”李浔眯了眯狭长的双眸。“你知道?”
“或者说……边映知道。”晏淮清顿了顿,眼神藏着几分心虚地躲了躲,解释了起来。“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她,是前任大理寺左少卿薛古的遗孀,那时她跪在了你的马车前……”
“我当然还记得,那时她求我帮她,让我送她进宫留在晏悯的身边。”李浔拿掉了绢帕,凑近了些,笑着说:“我也知道,其实那天晚上她去找了你,她能进去,也是我授意的暗卫。”
“我只是眼神不如重华的好使,看不见那些花了心思弄成的图腾罢了,其余的……”
晏淮清嘴唇张合几下,接着又闭紧抿了抿,最后才憋出了一句。“我就知道你的。”
“重华莫要生气。”李浔赔罪般在晏淮清的眼角吻了吻,“她后来的事情我便不知了,她不是我部下的人,我也不愿监视她,只等她有了线索来主动找我,所以可是她告诉了你些什么?”
晏淮清点头又摇头,“也不算告诉,上次也只是匆匆见了一面,她没时间细说,我倒猜了出来。”
但到底是什么,他却没有明说,“我派人去联系她一番,此事……还是让她主动来说为好。”
作者有话说:
是有点想法去写一写魏皇后和魏将军的往事的,兄妹之间。
第173章 【陆拾玖】刺
李浔没有想到再次见到边映,是在这样的场景。
孤月高悬着,未尽的寒风在灌入坤宁宫的院中,在里头肆意地游走鼓动,他们二人打开着东暖阁的门,一边品茶一边等待。
边映便在这样的寒风当中踏月而来。
上一次见到她,她还在为亡夫披麻戴孝,面色又冷又苍白,放在人群当中十分不起眼,只有发出哭声的时候才让人感觉她是是存在的。
如今也说不上大变模样,却还是不同了,愈发寡淡,寡淡得甚至不像活着的人,仿佛随时都会化作一缕青烟随风散去。
“陛下。”
“九千岁。”
边映抱拳行了个礼,也并不讶异传闻中那个已经死在天牢大火中的司礼监掌印为什么还活着。
“许久未见了,边姑娘。”李浔虚托了一下,“不必如此客气。”
她站起身之后就没再说话,只是垂首沉默等待,仿佛笃定了他们今日请她过来必有要事询问,所以她不必说,只需答。
李浔总觉得,薛古离世,仿佛将她的神魂也带走了。
他说不上来这是好还是不好,于是没有多说,也不再去想。
晏淮清倒比他要更显体贴些,开口寒暄了几句。“有些时日未见了,薛夫人近日如何?”
“一切如旧。”边映答。
“那就好,还是要保重身体的。”晏淮清垂眸,拾了个杯子倒满了热茶,而后递给了边映。“更深露重,薛夫人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想必薛少卿在天有灵,也是挂念着夫人的。”
边映听着前面的时候还面色沉沉没有什么反应,最后一句落下,她眸光闪了闪,接过了那杯热茶,低“嗯”了一声。
抿了一口茶,她才像是有了些人气,也反问道:“陛下近日安好?”
“尚好。”晏淮清对着笑了一下,带着些安抚的意味。
李浔知道晏淮清于薛古一事上有愧,一心为民的清官死在了阴谋诡计里、夺权纠葛中,就像将士不是死在烽火狼烟的沙场,而是败在朝堂斗争的尖刀下。
对于此事,他也不见得有多心安,因为当初允诺给晏淮清的、允诺给边映的承诺,也在动荡之中并未实现。
思及此,他叹了一口气,也就把话直说了,“杀害你夫薛古的是晏鎏锦的人,不过晏鎏锦已死在雀儿坡,没能让他活着回来向你跪谢。”
边映没说话,她往后退了一步,背抵在门上,有些单薄、有些倔强,如崖边盛开的迎春,只是春还未到,就早早有了颓败之势。
“我知道了。”她说,又说:“他是该死的。”
她垂下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一阵冷风灌入,半开的窗子股鼓动了一下,她才收拾起了情绪,反问道:“九千岁想问些什么?边映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浔点了点头,没和她客气。
“你一直待在晏悯的身边?”他问。
“是。”边映答。
“以什么身份?”
“侍女。”
“宫中侍女众多,你与她们有何不同?”
“晏悯说我们有仙骨,应当与他一同通神飞升,再到仙宫做他的侍女,永远忠诚于他。”
“所以你与常人相比,又多知道些什么呢?”
两人便如此一板一眼、一问一答,到了这句时,李浔又补充道:“晏悯习惯将此生做过的事情给一一记录下来,此事你可知道?”
“知道。”边映点头,而后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她开始宽衣解带。
别说是晏淮清,纵使是李浔都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却又不敢上前阻拦,只得偏开了头。
“边……”晏淮清紧闭着眼睛正想开口劝阻,哪知被她打断了话。
边映说:“陛下,九千岁,请看。”
又说:“探案之时,理应无需如此戒备男女大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