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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重圆(404)

作者:一只小蜗牛 时间:2025-08-01 21:43 标签:重生 强强 HE 宫廷

  说着,他抬眼看看,对周维岳点了点头,“很完备,是下了大功夫的,可想守这么久,那还差得多呢。”
  翟广对自己的队伍很有信心,他麾下将士,几乎就没有怕死的,只要一声令下,战士们提刀就往前冲,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谁都知道攻城战死伤很大,可不管交给哪一营,哪一营就鼓勇而前,不仅不怕,反而还当成是种荣耀。
  现在雍国朝廷已经开始集合大军,翟广为着尽早攻下此地,然后抓紧退走,亲自带着将士们日夜猛攻。交手多年,他清楚雍军和他自己的力量,因此也就无法想象,周维岳凭借一个县城,竟然能坚守这么长的时间。
  只是这些自夸的话,也不必去说它。翟广只是道:“我在城下看到,有很多民兵帮忙,进城之后在城门附近也看到很多,你答应了他们什么,他们这么帮你?”
  他脸上被擦干净了,可那口唾沫还握在手心里面,但即便如此,翟广面上仍是恳切、关心之色,不见半点怒意、半点威风。
  周维岳撇眉看看他,心中同样惊讶。他唾那一口,只为求死,可翟广非但没有发作,问话也全然出他意料之外。
  这个贼子,这个几度弄兵潢池,无父无君的乱臣贼子,这个趁着刘钦有疾,就急哄哄跳出来搅弄风雨的无耻小人,已经把他当做阶下之囚,大可以随意处置。可他却不是在他面前得意洋洋,耀武扬威,而是真心实意地在向他请教,好像他心中真有疑难要解,好像这问题的答案对他十分重要。
  可贼就是贼,周维岳将眼一闭,“本县朝廷命官,岂会同贼子多费口舌?”说这话时,他脖子隐隐发烫,想象着它随时被一刀砍中,从中间折了。
  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死也没什么好怕,自然不需要顺着任何人的心意说什么话,但不知为何,说完这些,一句话又从他口中吐出,“百姓的事情,自去问百姓就是。”
  景山满面通红,举刀往前踏出一步,却被翟广抬手轻轻一拦。翟广面色沉静,没有半点被冒犯到的愠怒,可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即便是景山这般从多年前就跟随在他身边的大将也不敢再动作。
  “把他押下去。”翟广淡淡道,在周维岳被带走之前又补充,“好吃好喝招待,不许无礼。”
  周维岳被人带走,一路上没再看他,翟广盯着他的背影,知道他心中一定正在奇怪。
  这一个多月,江阴越是无法攻下,对周维岳他就越是好奇。今日一见之下,他却反而有几分失望。
  像这样的迂阔君子,他见得多了,他们打心眼里瞧不起他,他也同样报之以冷笑。
  几年前,他曾见到过周章,此人已经做到了兵部尚书的高位上,现在也正集合兵马,准备征讨于他,可说是出将入相,人臣之贵算是到了头了。可看一眼他当时的鄙夷之色,翟广就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周章不懂他的心志,即便面对着面,也看不见他,更看不见天下。别说兵部尚书,就是有朝一日,周章做了那什么三公,甚至披上黄袍当了皇帝,翟广同样嗤之以鼻。
  他以为周维岳是不同的,但让他失望了,周维岳看他的眼神,和那些被他杀了、被他放了的官员们别无二致。
  他们都不如刘钦,翟广想,起码不如同他分别那日的刘钦。
  不知在这几年时间里,这只飞上龙椅的小雀都想了什么,他还记不记得自己曾经立下的志、说过的话,不知两人再见,刘钦又会用何种眼神看他,是周章的,周维岳的,还是他自己曾经的。那半截披风,他很久没再拿出来了。
  晚上是庆功会,在城下顿兵蹉跎一月有余,将士疲惫,自然要好好庆贺。宋鸿羽忙着准备,景山则像往日一样,在城中追缴大户,充实军资,可这次却发现了古怪。
  翟广接到报告的时候,刚见过几个乡绅,换了身衣服,正要去百姓家里。他现在坐拥二十余万兵马,可说是一呼百应,可身上穿的,仍是粗麻衣服,把染血的箭衣一脱,换上平日装束,看着就和普通百姓一样,放在人堆里谁也认不出来。
  他们攻破的地方多了,景山也就有了不少经验,什么人该杀、什么人不该杀,原先他总要等翟广拿主意,现在自己已经有了分寸。翟广见他传信过来,显然是遇到了什么不决之事,颇觉意外,展开一看,半边眉头忽地一跳。
  城中大户的粮食,竟然已经吃空了。
  翟广到过许多地方,无论东西南北,是大邑还是小城,被围住了,都是寻常百姓饿死,大户人家有家丁、有官府的卫兵,一直到他入城,都是仓廪丰实。他还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一个时辰前,他刚刚亲自清点过城中的官仓,同样也吃空了。询问被俘虏的士兵,最后这些天都是麸蛐杂着点粗粮勉强对付。翟广心里有了数,接到景山的报告,更感非同一般,让人回复他先不要动,又派人向宋鸿羽传过话,就带了几个亲兵微服出去。
  同刚才那几个乡绅交谈过程中,他隐隐察觉到,他们对他的态度不像别处热络,似乎还隐藏着某种敌意。但人人都把心藏在肚子里,他也掏不出更多的话。
  因为这是刚进城的第一夜,防止有人作乱,或者趁乱脱逃,按例总要戒严,各处都有士兵把守,秩序井然。百姓们并不在街道上活动,但也没关门窗,都在伸头打量,眼神中既有担忧,又有好奇。翟广在街巷间随意走了一阵,看到有户人家连门板都没有,就拐了进去。
  他没有自陈身份,但这会儿还能走街串巷的没有几个,他一张嘴又是外地口音,那户人见了他,纷纷紧张站起,等他说话。
  翟广笑道:“老伯,你这儿能坐么?”
  被他问到的是一个估摸着五十多岁的汉子,闻言愣了一下,然后道:“啊?啊,能,能啊。”
  翟广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惊得那人又是一愣。但很快,他肩膀松了松,脸上的神情也没那么紧张了。
  翟广坐在门槛的姿势,就和他在乡里的亲戚简直一模一样,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他二大爷。他二大爷今年七十多了,吃饭还不爱在桌上吃,天天捧着碗过水面条就往门槛上坐。
  他儿子胆大,往外走了两步,婆娘还在屋里不敢出来,抻着脖子往他们这儿看。
  翟广又问:“老伯,咱们这日子怎么过的,咋连门板都没有呢?”
  他脸上虽然有一道疤,可笑着说话的时候,全无凶悍之气,只有乡下人的淳朴,好像那疤是刈麦时候不小心让镰刀割的。
  老伯不知不觉离他近了几步,在他旁边蹲了,“哪能呀?都有手有脚的,也不是懒汉。门板是前两天我们自己给卸了,守城缺木头,我们就给门拆了。”
  他说完之后,还没意识到说错了话,仍是乐呵呵的。翟广心里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问:“不是官府强拆的,是自己拆的么?”
  “是啊。”儿子走上来,在老伯胳膊上轻轻撞了一下,老伯却没懂他的意思,“那哪能,是咱们怕守不住,自己拆的!谁想到底也没……”说到这儿终于反应过来,闭上嘴不说了。
  翟广也不恼,脸上平静的神情好像一片水泊,几块石头扔进去,连个水花也不见。
  他离开的时候,步履匆匆,心事极重,耳中始终萦绕着“清丈厘田,均平赋役”几个字。从乡民口中,他仅能得知一角,但江阴百姓感念之意,已经足够说明许多事了。
  这个词他在别处也听过,但一直不曾放在心上,一次一次的胜利,把许多东西都隐藏在阴影下边,让他不觉忽略了其他。
  翟广回到县衙的时候,天已经晚了,他事先交代过景山,庆功宴不必等他,景山照做,这会儿众将们已经庆祝起来,只是因为翟广不在,席不成席,众人都没有放开吃喝。见他回来,几人马上离席拥着他往主位上走。
  翟广忽然转头,对宋鸿羽道:“你去查查江阴这两年的清丈是怎么回事。”
  宋鸿羽原本打定主意,也同人商讨好了,趁今日氛围正好,向翟广劝进。可看他脸上神情非同寻常,又把话咽了回去,点头应下。临走之前更不忘同别人打几下眼色,让他们千万不要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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