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122)
吕应容差点送他去见阎王,流落凉州的时日里,他倒没想过如何报复他,甚至快要忘记他的长相。对他而言,吕应容再卑鄙,只不过是个小人物,渺小到他做过的恶事都不足以引发他的仇怨。
当有人渺小低劣到了一定地步,他一切所作所为都不足为惧,善恶黑白、生死执念,在旁人眼里全是笑话。
倒不是林晗转了性,成了菩萨心肠,只是他从未把这样渺小的对手放在眼中,甚至不免好奇,吕应容心心念念地往上爬,最终又能得到些什么?
“现下他跟来塞外,正是极好的时机,含宁……”卫戈紧握着他的手,目光灼灼,“我听你的。”
林晗淡笑,任他与自己十指相扣。
“别管他了,我怕脏了你的刀。”
卫戈不悦道:“就这么放过?”
林晗道:听说他封了衡王。这王位是好坐的,权势是好攀的?他想要,那就拿去吧。我倒想看看,他能不能得偿所愿。”
两人在床榻中私语,门外亲兵久等不到命令,心知该如何处置,便悄然退下。
卫戈抱着他不撒手,冷哼一声:“你倒是心大。他顶着你的脸,我不喜欢。”
林晗被他这副率直的模样逗得发笑,伸手捏他脸颊,却不防被按倒。卫戈扯开颈上的绸带,拿来捆住林晗手腕,不顾身下人惊呼,抬起他的腰。
林晗轻嘶一声,舌头打结:“慢、慢点。急什么,饿死鬼似的。最后一回,不许再来了。早晚死在你身上……”
卫戈眉目含情,盯着他打量,道:“床笫之间,谈什么死不死,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林晗斜睨着他,满脸酡红,语息凌乱:“想听什么?”
“……叫声夫君。”
林晗羞得低下头,轻声斥道:“不要脸。”
话音刚落,他被下头的动作逼出阵灼烫的呻吟。卫戈俯身亲吻他汗湿的鼻梁,耳语道:“为何不叫?若不是你夫君,怎能跟你做这事。”
林晗被他勾得神思恍惚,无暇顾及别的,失神地望着红罗帐顶,微弱地喊了声:“夫君……”
话一脱口,他便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堂堂男子,竟在床帐里叫另一个男人夫君,简直是……
太淫荡了。
他自顾自胡思乱想,陡然滚出两行热泪。不经意间,遮面的香巾被一只大手拂落。
卫戈亲亲他的嘴唇,再细细地吻他颊边伤痕,学着林晗的口吻低声哄道:“乖,不哭,夫君不嫌弃你。”
林晗伸手抱紧他的背。情到浓时,彼此都无法自拔,他控制不住快意,更控制不住决堤的眼泪。卫戈把他抱起来,抱在怀里坐着,不停地亲吻。
林晗号啕大哭。堆积的心绪尽数爆发。
卫戈眉眼忧愁:“你哭得我心都碎了。”
林晗被这句话弄得破涕为笑,一边笑,一边止不住地淌眼泪,哑着声道:“你真肉麻。”
“我带你走吧。”卫戈说,“随便去哪,就我们两个,闲云野鹤,白头偕老。”
林晗紧闭双眼,脑海里骤然回荡着清徽道长走之前告诉他的两句话。
别让他们找到你,别为我报仇。
他依稀记得,卫戈在灵州时跟他说过相似的话。安国郡王战死前给他的儿子留下一句相近的遗言。
不要恨。
有人天生就不顾一切地爱着他们,纵使不在身边,融入血液的骨肉之爱依旧存在。
林晗不知道,这份亲情在冥冥之中庇护了他多久。直到弥留之际,清徽仍是首先想到林晗的安危,让他放下仇恨,从而保护自己。
可是人非草木,他做不到。他永远都会记得那个月夜,有人当着他的面,杀死了他的父亲。清徽本可以好好活着,在空山做他的一门宗师,而他却因他身死异乡,葬于荒山。
卫戈不住地擦他脸上的泪,等到云销雨霁,把人从怀里松开,为他穿衣。林晗的衣服不能再穿,他便给他穿自己的。穿好衣服,熟练地替他挽发。
朦胧的光晕透过纸窗,泛着浅淡的金色。紧闭的房门再度被人敲响,仆婢送来盥洗用的物事,以及一叠干净的新衣,轻手轻脚地搁在案几上,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门。
林晗看得出,这楼里接待留宿的客人颇为老练,凉飕飕地瞥一眼卫戈。
卫戈顶着针尖似的目光,下床搬东西。
盛热水的罐子形态奇异,大肚细颈,灿烂生辉,竟是纯金打造。面盆也是纯金的,盆底錾刻着缠枝纹,看上去挺像神都苑的玫瑰花。
卫戈浸湿绸帕,修长手指搅动水波,煞是养眼。林晗乐得他照顾自己,像个人偶似的任由卫戈摆弄。
洗漱完毕,卫戈换上送来的衣裳。黛蓝的窄袖夹领袍服,胡风尤盛,温润的玉带勾勒出一束挺拔的腰线。
林晗坐在床沿,见他忙完,便笑道:“左右只我们两个,说说吧,宴会上你旁边坐的是谁?”
卫戈如实答问:“是我曾经的老师。”
林晗攥紧了身下织毯。
“你师父可是叫辛诸?”
卫戈听出他话里咬牙切齿的意味,叹道:“是。”
“他不是失踪了,为何到凉州来了?”
“他失踪是因为去了塞外,投靠了番族人,如今的主公势力在濛山以西。”
卫戈凝视着他的眼睛:“赛拉顿。拂涅利语‘天神’的意思。”
林晗默念了遍这个名字,断言道:“没那么简单。辛诸与梁庭还有联系。”
卫戈默然片刻,欲言又止。林晗累了一宿,腹中饥饿,暂时把心事搁到一边,催促道:“不在这待了,回宛康。”
说来奇怪,按照行程计算,卫戈他们早就离开宛康了。听他的意思,平都公主的鸾驾好似还在宛康。
卫戈摇头,回答他的疑惑:“没谈妥。而且,公主不愿和亲,一路上闹过许多次了。”
“没谈妥?”林晗皱眉。
和亲这等大事,搞得如此儿戏,公主都到了塞外,居然还有没谈妥一说。这朝廷,真是见了鬼了,邪门。
两人从容不迫地出房间,下楼,身旁跟着十来个亲兵护卫。院子里冷风嗖嗖,随从向卫戈递上斗篷。卫戈取了斗篷,转头披在林晗肩上。
院门边热闹非凡。晦暗的晨光里立着五六个人影,有个衣着华贵的少年站在最前头,一动不动地候在风里,宽大的袍袖翩翩而动。
第131章 不许笑
林晗摸出贴身藏好的面具,戴在脸上。抬头之时,他眺望见天际昏沉的晨光。朝晖紧贴着地平线,在平阔的旷野上涂抹出一道橘黄的光弧。
凉爽的风从开阔的野地吹来,刮过他的耳际。他隐约听见风里有人温柔地喊卫戈的名字,于是顺着声音看去,只见那少年上前几步,衣上宝光在暗昧的夜色中浮动。
林晗定睛一瞧。吕应容穿着深绯蜀锦裁成的上领袍,领边佩着七宝璎珞圈,袍服用金线织绣了宝相花纹,动静之间光彩熠熠,宛如荡漾的水波。
再观他神态举止,哪还有往日畏葸不前、胆小懦弱的痕迹。唇若笔点渥丹,明眸清波潋滟,容色间有股销魂蚀骨的妖冶神韵。
吕应容本是神情木然地站着,不知在想什么,一见卫戈,立时喜笑颜开,亲昵地问:“卫郎怎么到这来了,找了你好久。”
林晗没忍住,噗嗤一笑。
卫戈皱眉看向身边,许久后才漫不经心地答:“找我有事?”
吕应容眉梢低垂,做出副惹人怜爱的神色:“无事就不能找你?”
他看卫戈的目光始终没离开林晗,霎时生出些怒意。
“这是何人。你怎么老是看着他,连我跟你说话都不听了。”
林晗偏过头,倚在卫戈耳边,悄声道:“学得挺像。”
卫戈比他着急,心中无名火起,低声道:“你这‘忍字诀’修炼得不错,都骑到头上来了,还有心思看戏。”
林晗一乐:“塞外荒凉,难免寂寞,有人给我唱戏找乐子,自是欣然接受。跳梁小丑罢了,还真当他是个角色?我的世子,认真就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