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72)
几个婢女慌不择路,一窝蜂地挤出屋子,西平侯脸色煞白,连忙劝道:“别,别这样……”
“你出去,”林晗把穆献琛双手擒住,迫使他跪着,“这是我跟他之间的恩怨。”
西平侯怔了半晌,失魂落魄地走出门去。穆献琛怒不可遏,张口骂道:“穆秉恪!自开国以来,你是头一个被大臣逼死在宫外的。被自家养的狗撕咬至死,简直是给列宗列祖丢脸。这也罢了,当我不知道你从前那些破事?说我无才,德不配位,你又有什么本事,难道是床上本事?”
林晗动了动唇角,铛的一声拔剑出鞘。
兵器的利响激得跪着的人打了个寒战,穆献琛怒道:“你想干什么,你还敢杀我不成?”
“我不杀你,给你长个记性。”林晗朝他膝弯踹了一脚,拍拍他的脸,像是在管教不听话的狗,“免得你下次见了我,不知道学乖。”
穆献琛身子一歪,差点倒在地上,气得浑身发抖,正想接着骂他,却被一条冰冷的铁鞭狠狠地抽在屁股上。
林晗听他哀嚎一声,更加使劲地挥着剑鞘,毫不留情地打下去,逼问道:“说,还敢不敢了!”
“你这混账东西!”穆献琛受了奇耻大辱,声嘶力竭地咆哮,“朕要诛你九族!”
林晗嘲笑道:“论辈分你要叫我一声表哥,诛九族?”
他摁着穆献琛痛打一顿,直打到他呜呜咽咽地求饶才作罢。穆献琛哭得双眼通红,脸上涕泪横流,林晗一停手,便又骂起来,句句踩着他的痛脚。林晗气得发笑,干脆把他衣服扒光,丢到窗外去,转身扬长而去。
隔着一道门,林晗合上剑鞘,脑子里一片昏沉。穆献琛被他关在屋里,叫骂声朦朦胧胧,听不真切。
他飞快地下楼,抬眼便撞上熟人。裴信在酒楼大堂里点了个座,正悠闲自得地品茶。
他今日穿着一身素白锦袍,襟前佩着一块红玉,色如丹砂。身旁的座位空着,却摆着一盏刚沏好的茶。
林晗在他身边落座,啪的一声,将沉重的铁剑拍在桌案上。
裴信看他一眼,幽幽叹道:“前几日读春秋,读到豫让三刺赵襄子,为其颇感惋惜。豫让的剑术高妙,假如他的心志再坚定一些,那么在第一次的时候,这个故事就完满了。”
林晗盯着他的眼睛:“豫让是义士,不是刺客。他为了报仇宁愿漆身吞炭,心志不可谓不坚。只是他知道,天下之事有可为而有不可为。”
他心如明镜,说到底,穆献琛不是他的仇人,两人还是血脉相连的亲戚。他没必要对他下手,给点教训就够了。
更重要的是,那人说的很对,林晗的爹娘都被人拿捏在手上。
裴信静静地端详着他,白皙的指节放下茶盏,微微一笑:“含宁变了。”
他饮了半口茶,温暖的清香灌入肺腑,总算平复些心绪:“叫个人上去,给他拿件衣服。”
“不急,”裴信再为他添了杯,道,“再等一会。”
林晗恍然大悟:“朝中有人找你麻烦,还是上面那位想打压你们家?”
显然,这狐狸是记仇了。
“含宁。”
裴信正斟酌着如何开口,门外忽然有人唤林晗的名字。林晗忙不迭站起身来,脸色有些惊慌,道:“你怎么来了?”
卫戈满面寒霜地走到二人跟前,扯出些笑意:“这么热闹,怎么不带上我?”
林晗一时不知从何处说起,裴信倒笑吟吟地开口了:“来得正好。这奉陵翠螺是难得一见的好茶,往年都是我与含宁两个品茶说话,桓儿来了,确是热闹些。”
卫戈扫了林晗一眼,冷笑道:“往年?不怕我搅了你们叙旧的兴致?”
第79章 吵什么吵
听完这句话,林晗莫名有些心虚,忙道:“胡说什么,我不过是路过映辉楼,记得这地方的冬日宴好吃。离京许久,想尝尝以前的滋味。”
卫戈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林晗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耷拉着眉:“我就想吃个饭,你凶什么凶。”
卫戈闻言轻叹一声,在他身旁落座,看向另一侧的裴信。
“现在有我陪着他,丞相日理万机,想必抽不开身,还是先行回去吧。”
裴信淡淡道:“事务有轻重缓急之分,我心中自有计量,就不劳桓儿操心。”
卫戈嗤笑一声,嗓音有些阴沉:“丞相,国家大事耽误不得。”
“无碍。”裴信笑意不达眼底,眸中的光好似浮冰,“相比之下,今日陪着含宁更加重要。”
林晗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唤来僮仆:“这会能做冬日宴么,先把火炉生上来。顺带来些青梅酒。”
冬日飨宴,宜用暖锅,外头大雪纷飞,桌上青梅煮酒,增添几多雅趣。僮仆看他三人气度不凡,不敢怠慢,不消片刻便搬来了黄铜火炉,添置上好的银丝炭,用火烹煮鲜汤。
菜肴陆续上桌,始终没人动筷。炭火烤得身上暖融融的,林晗叹息一声,先饮了一口梅子酒,正要夹菜,碗里便被人放上一块鲜嫩的烧鹿肉。
卫戈放下手中筷子,温柔地看着他:“此物大补,多吃几口。”
他将鹿肉咽进口中,紧接着有人盛了碗汤递到跟前。裴信眼中柔情似水,笑道:“记得你以前喜欢莼菜鲈鱼羹,小时候挑食,一到吃饭的时候就顽皮,倒是这东西得你青睐,百喝不厌的。”
林晗张了张口,左右看了看,刚想问他们这是闹哪出,一只手就从旁边伸出来,截走那碗鱼羹。
“正好,我也想尝尝鱼羹的味道,”卫戈将小碗放在自己跟前,冷冷道,“不如就给我吧。”
裴信眉间阴郁,皮笑肉不笑:“桓儿这么喜欢抢别人的,可要当心,自己能不能吃得下。”
“纵然吃不下也吃过多次了。”卫戈扬唇一笑,甚是矜贵,“叔父望着这桌子菜馋了?那就少说两句,闷头用膳。”
林晗没想到,一顿饭能吃得刀光剑影不断。这表面平静,暗地里你争我抢,唇舌争锋的架势,往年只在后宫见过。那两人谁也不肯退让,轮流往他跟前添菜,不一会林晗的碗里就堆成了小山。
他应接不暇,皱着眉头放下筷子:“你们较什么劲,三岁小孩吗,这是在干嘛?”
裴信垂下眼睛,轻声叹道:“含宁瘦了许多,看在眼里实在心疼,情不自禁就……”
卫戈一听他叫得如此亲密,心里的火便熊熊燃烧:“丞相明明是铁石心肠,说什么心疼,有些可笑了吧。”
林晗轻咳一声,朝卫戈略微侧身,压低了嗓音道:“你给他留点面子。”
说完悄悄话,他掩饰似的从盘里取来个金橘剥,剥到一半,滑出个裹紧的纸条。林晗有些意外,把它展开来看,上面写着两句诗: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
“这是什么?”林晗感兴趣地笑了笑,“灯谜不成?”
“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裴信吟道,“此句出自《怨歌行》,谜底就是团扇了。”
林晗兴致盎然地将僮仆招过来,说了谜底,赢得一盏六角彩凤琉璃灯。琉璃灯随风不停转动,灯上的凤凰好似展翅高飞。
裴信看他高兴,忽然叹了一句:“班婕妤才思敏捷,德行为天下女子表率。可惜成帝昏庸,偏宠赵家姐妹,竟忘了身边还有如此贤德的女子。”
林晗听得一头雾水,不待他开口,卫戈便冷笑道:“我原不知,叔父竟是自比班婕妤?”
裴信也不恼,淡淡道:“桓儿一心想做赵飞燕,旁人哪里拦得住。别忘了,飞燕的结局可不怎么好。”
“够了。”
听他二人越说越离谱,林晗实在受不了,斥道:“吵什么吵,什么莺莺燕燕,你俩堂堂男子,在我面前掰扯这些玩意。裴信,股肱栋梁,你今天吃错药了,想进宫做妃子?穆献琛就在楼上,你找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