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174)
林晗顺从地揽住他脖子,低咽道:“卫郎……”
卫戈缄默不语,却认命似的合上眼眸,在他湿透的发鬓间轻吻。
河水哗哗作响,从齐腰深变得才及小腿。两人狼狈上岸,衣服吸饱了水,倾盆大雨一般往地上淌。
丘陵起伏,石堆嶙峋,宛如画中森冷深重的墨迹。一条小路崎岖弯折,绕过湿冷的河滩。
滩涂野草丛生,卫戈抱着林晗,一路无话地走过荒岗,重回长桥。他将怀里人放在地上,继而打破宁静,嘶哑着问:“你是不是觉得,将我吃得死死的?”
林晗看向他晦暗不明的双眼,鼻尖通红。
卫戈眉间染上些许倦色,喃喃低语:“不论是和裴信在一块,还是投河逼我出现,都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任性妄为。”
林晗眼睫一颤,抬起手背,慢吞吞擦拭颊边水珠,沉静道:“是。只要能确定你心里还有我,其余的事都无足轻重。”
“旁观我作茧自缚,”卫戈定定地盯着他,目如寒霜,自嘲道,“你很得意?”
这个词仿若当头一棒,震得林晗木然地立在原地。
卫戈审视着他遽变的脸色,话语间泛出难抑的痛苦:“你对他使过哪些手段,居然让他如此念念不忘?”
林晗愕然一瞬,眯眼皱眉,几乎被这莫须有的猜疑气笑了,难以置信道:“手段?你觉得我能用哪种手段?”
他冷冷一笑,浑身颤栗,眼中热意翻涌,却是觉得心如死灰:“投怀送抱,同床共枕?裴桓,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一个男子,为了你脸面都不要了,甘愿比娼妓还下贱,你竟讲得出这样的混账话?”
卫戈隐忍良久,额间青筋暴起,强压着怒火,喉间低涩:“你当我是傻子?你敢扪心自问,你对他没有半点留念之情?”
林晗骤然从震怒中清醒,失望地看着他,勉强挂上丝笑,温声道:“桓儿,你生气才会胡思乱想,不吵了好不好?”
第185章 貌合
他甚至不愿意去听卫戈接下来的话,几步踱上前,握住他的小臂。
须臾前,两人都在河湾里滚了一遭。卫戈的手很冰,触碰过去,像有尖刀划过皮肤,渗出零星的血珠。
林晗放柔了嗓音,近乎恳求:“一块回去,先把衣裳换了,好不好?”
卫戈没有回答,面上无波无澜,无喜无悲,仿若木石一般,只是在片刻的犹疑后,很轻地握了握他的手腕。林晗两手捧着他的手掌,反复搓揉,仍是冷得像石雕一样,无论如何都捂不热。
先前是卫戈拖着他上岸,这回轮到他走在前面,带着卫戈往营里去。军营建在一围山峦下,越靠近大营,山峰挡住月光,四周便越黑,连脚下的影子都消失不见。远处亮着十来束火把,火舌宛如飞蛾的翅翼,在长夜寒风中跳跃弹动,摇摇欲坠。
他们都一身狼狈,不愿意让旁人看出端倪,便挑了条偏僻的小道,在沁骨的冷风里,散心似的回大帐中。
林晗拨亮灯火,取出一叠衣衫,朝卫戈道:“我往后不回都护府住,就在营里。”
“好,”卫戈哑着声回他,墨黑的眼眸似有若无地盯着他看,踌躇着补了句,“你冷吗?”
林晗摇摇头,把衣裳塞进他怀里,转向一旁去翻箱倒柜。等他找到合身的衣服,卫戈已经换好,出帐子一趟,回来时手里多了几样东西。
他站在烛火边脱衣换衣,眼神心思却全在卫戈身上,看着他拿出一只小秤盘,一手朝秤盘里拣药材。
小秤晃晃悠悠,好像清波中一瓣荷叶。帐内安静,不一会,林晗便嗅到一股清苦的药味。像是桂枝、甘草,热辣的姜味刺得他精神一震,霎时连眼目都明亮了些。
林晗系好腰带,举着灯火,在他身边并排坐下,蘸饱笔墨,悬腕落字。
“你还会制药啊?”
“小时候跟辛夷学了些,”配好药材,他搬来一个药碾子,将草叶尽数磨成细粉,“今晚吃一剂,明早就不会难受了。”
林晗一时愕然,墨汁在纸上晕出一个黑点。
“你给我号脉了?”
他回想起卫戈在他手腕上碰那一下,原以为只是无言地亲近,竟还有这层深意。
卫戈就是生气,气急了口不择言,可是依然关心他。就算是他疑心妄言,让林晗觉得受了委屈,可这点委屈,跟他对他的感情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桓儿,”林晗拈着笔,出神道,“你什么时候回镜谷?”
卫戈手上一抖,铜碾发出嘶哑的呜咽。
“你要让我走?”
林晗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道:“你带我一块去吧。我想见见。”
卫戈稍稍松了口气,合目一瞬,道:“你什么时候有空闲了,告诉我一声就是。辛夷他们也很想你。”
林晗偷偷抿着嘴唇,心不在焉地落下几个字,凝眸睇着他迷蒙的侧脸。
“你是在镜谷长大的?”
卫戈摇摇头,道:“是在禄州。城郊百里外有个叫桃源镇的地方。”
“桃源?”林晗欣然一笑,“听起来就是个好地方。”
卫戈平静地看了看他,语调低沉:“可不是好地方。当年禄州避疫,强行将所有患病的人挪到几个地方,派重兵严加看守。桃源,里面就是人间地狱。”
林晗惊道:“啊,竟然如此?那桃源现在……”
“改了名字,现在叫聋哑村,人已经不多了。”
林晗不解道:“为何要叫这个名字?”
卫戈长叹一声,注视着火光,略微失神,轻声道:“患病之后,九死一生活着,也定会留下残疾。要么失明聋哑,要么手足溃烂,还有失去味觉嗅觉的,或是身患数症的。”
林晗担忧地看着他:“那桓儿你……”
“我没事,”卫戈苦笑道,“没走丢时,在家里染上病,好在是轻症,多亏了赵夫人衣不解带地照顾,侥幸痊愈。她却病倒了。”
面对当康长公主,卫戈始终不冷不热,恭敬而疏远。而他每次说起赵夫人,都会流露出些许难抑的亲昵。赵夫人应当待他极好,比亲生孩子还要亲近周到。
卫戈有些顾虑地开口:“为何突然问这个?桃源……如今里面都是些身患残疾的人,你也要去?”
林晗朗然一笑,继续写字,道:“我遥领禄州事务,总是要去一趟的。”
卫戈沉默半晌,垂着眼睛:“含宁不必为我做到如此地步。”
林晗面上一滞,才拿起的笔似乎有千斤重。卫戈捡起药粉,心事重重地起身,从堆着炭火的风炉上取了些热水,冲泡出一碗茶汤似的药水。
“这什么吃法?”林晗拧着眉毛,身子连连往后退,捂着鼻尖,“不成,我不喝。”
卫戈吹开烟气,小口尝了尝,把药碗递到他嘴边。
“将就一回,不喝我就喂你了。”
林晗睁着眼睛,仰头盯着他。两人无声对视,当中夹着一碗热腾腾的药汤,暗暗较劲。
卫戈神色自若,淡淡启唇:“你不喝,我就生气了。”
林晗一听便有些慌乱,双手捧着碗沿,一面不停观察卫戈脸色,一面大口大口地吞药。
卫戈眼睫颤了颤,心中莫名一揪。
好不容易喝完药,林晗苦得皱紧了脸,连连呛咳。卫戈熄了灯火,拉着他回床榻。帐内月光清亮,拥抱厮磨一番,林晗听见他低沉地发问。
“做吗?”
温暖的气息缠在耳廓,林晗浑身一抖,手心和指根阵阵酥麻,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扳过身子,强压在床褥间。
冰冷的吻落在颈窝里,林晗下意识拿手去推,却被抓住手腕,与他十指相扣,合契无隙。
他无力地挣扎两下,仰起了脖子,被攥紧的手指曲起又舒张,像是徐徐展开的花萼。
林晗紧咬着嘴唇,鼻息急促,从皮到骨都被痛意占据。疼,实在是太痛了,仿佛要被捣成泥,嚼碎骨头一样。他最柔软的血肉承接着暴风骤雨般的鞭挞,每撞一下,便叫他汗如雨下,四肢痉挛,如同活活从身上抽出一条血淋淋的筋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