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242)
他的语气激得安子宓背后一凉。安子宓迟钝一瞬,面庞浮出扭曲的怒意,铛然拔出了剑,与林晗遥遥相对。
一阵兵铠碰撞,黑甲红袍的禁卫军鱼贯而入,将群臣环绕得水泄不通。长刀齐刷刷出鞘,对准殿中两人。
紫极殿内千钧一发,百官大气不敢出,紧张地观察局势。有人窃窃私语,为两位亲王捏了把汗,担忧他们会命丧当场。
安子宓眼中闪过一丝狠意,唤道:“禁军?愣着干什么!殿上拔剑,这衡王要造反,还不快快把他轰出大殿!”
卫戈突然沉声道:“你敢动他,你就试试看。”
短短一句话如有千钧重,霎时镇住了殿内剑拔弩张的气势,引得众人纷纷朝他观望。
安子宓审视着眉眼深沉的安国郡王,权衡一番,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抖了抖袖子,收剑回鞘。
安国郡王执掌着北境燕云军,那是有实权的人物。他在西北塞外连连大胜,七次大捷打得达戎溃不成军,威名早就在梁国家喻户晓,无人不钦佩敬服。安子宓不把三位亲王放在眼里,却不敢轻易招惹裴桓。
有句话说得好,百世诸侯,数年天子。废立皇帝根本碍不着裴氏,皇帝就是死在宫中,也对在座的世族毫无危害。天子谁都能做,随便选一个便好,安子宓没想到裴桓会跳出来反对他。
安氏在盛京只能算新贵,就算裴氏比以前衰落不少,裴桓还在,他们就没胆量跟这等百年世家抗衡。
林晗手执长剑,顶着周围的刀锋剑光,旁若无人地上前。大殿里回荡着沉缓的脚步,每一下都震动人心。
他的目光落到丞相印绶上,讥讽道:“安子宓,你连达戎人都摆不平,也配拿这相印?”
安子宓垂着眼睛,斜睨着他,咬牙切齿道:“衡王,这里是朝廷,容不得你撒野。”
“朝廷是穆氏的朝廷,究竟是谁在这紫极殿上撒野?”林晗停下脚步,注视着噤若寒蝉的群臣,“陛下呢?我们要见他。”
珠帘纱幕后影影绰绰,旁听许久的安太后站起身,不知往何处去了。
第259章 团扇
一个绯红袍衫的内侍从紫极殿后绕出来,低埋着头,臂弯里搭着杆拂尘,到安子宓耳畔说了些话。
群臣躁动不安,纷纷左右瞻望。大殿内响起潮水似的私语。林晗注视着那两人,手上挽了个剑花,收刃回鞘。
安子宓轻轻抬起手指,示意那宦官退下,重新恢复了镇定。他逼视着群臣,一双鹰目里射出傲慢的冷光,道:“你们想见陛下,也不是不可以。陛下在太微宫静养,足不出户,你们便选几个人,一会儿随我进宫去吧。”
满朝文武无人应声。
跟他进宫,谁知下场如何?
穆惟桢嗤笑一声,一拂袖,扬长而去。惠王望了望一丛丛披坚执锐的禁军,忧心地瞥过穆惟桢的背影,亦是匆匆起身,快步走出大殿。
安子宓讥笑道:“我这可是给了你们机会,错过了,往后就不能再借机闹事了!”
林晗掀起眼皮,嗓音冷冷的,像是一束清亮天光,骤然驱散了紫极殿内的阴沉。
“我去吧。”
安子宓盯着他,眼中光芒越发狠辣,势在必得地顿首。
“衡王,等你见了陛下,听他如何……”
林晗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没等他说完,便阔步离开。
殿外天色微亮,盛京城上空聚着厚重的雷云。料峭寒风从四面八方涌来,携着冰凉如丝的春雨。
飞檐斗拱下站着个高大挺拔的人影,琼宫玉树一般,沉默地眺望盘踞的宫城。
随从正要为林晗撑伞,他只是接过,冲他们挥了挥手,自己拿着珍珠白的细绢罗伞,小心翼翼地撑在头顶,慢吞吞走在重重殿阶上。
雾沉沉的晨曦,宫殿前好似开了盏洁白的茶花,晃悠悠地浮在水中。
林晗在穆惟桢身边站定,顺着他的目光,冲宫门方向望了望。宫灯幽暗,步道延伸不尽,漆黑一片,聚着缥缈的雾气。
穆惟桢似是没发现他。林晗轻叹一声,道:“王兄,一块走吧。”
风吹雨打,细雨霏霏,斜斜地落进屋檐。穆惟桢神色缓和了些,道:“你带了多少人?”
“人不在多,够用便是。”林晗举着伞,朝他一侧歪斜,“王兄何必跟姓安的置气。小人得志,你看文武百官,谁把他放在眼里。”
穆惟桢长出了口气,闭上双眼,冷峻道:“我只觉得惭愧。身为亲王,却眼睁睁瞧着江山社稷落入鼠辈手里。明知安氏祸国殃民,满朝文武,竟没一个挺身而出。”
林晗宽慰道:“旁人哪里指望得住。皇叔呢?”
穆惟桢看向他,低声道:“我手下有两千甲士,现今都在崇庆门外。皇叔出宫去了,他说,凭我们决断……只要不祸及黎民百姓和朝中官员,一切都好办。”
林晗摩挲着伞柄,抿唇轻笑。
“衡王,”穆惟桢定睛看着他,一双眼灿如星子,“倘若你我真被逼上绝路,你只管往北宫去找太后,陛下那边交给我来。”
林晗玩笑道:“王兄信不过我,担忧我趁机对皇帝下手?”
穆惟桢道:“我信你是一码事,别人信不信你才最重要。朝中不是头一回传你有不臣之心,假如陛下真被他们谋害得出事,你若去了太微宫,被有心人利用,脏水不就泼到你身上了。”
林晗惊讶地挑了挑眉:“难为王兄为我着想,竟然还怕有人给我泼脏水。”
穆惟桢顿了一瞬,看他一眼,弯唇淡笑,骤然换成了悄悄话:“那不然,你以后怎么名正言顺地登基?”
林晗一怔,慌忙轻咳几下。
“这是皇城,楚王,可不兴胡言乱语啊。”
穆惟桢朗然一笑,道:“在我面前装什么装。”
林晗连忙摇头:“当真没有!”
“好了,没有便没有吧。”穆惟桢拧着眉,紧接着神色一动,温声道,“上回在荆川,多谢你救了玉善。”
穆惟桢性子冷淡,身边总像是结着冰霜,让人不敢轻近。说起玉善郡主,他倒是温柔无边,每个字里都藏着和煦的春风,忽然从高不可攀的亲王变成了体贴心软的兄长。
林晗默然片刻,道:“玉善也算是我妹妹。是我没顾好她,才害她牵连到妖教的事里。”
穆惟桢点点头,道:“往后再叙旧吧。当务之急,是先弄清楚陛下的情况。”
林晗看向一旁的辛夷:“聂峥呢?”
“已经候在崇庆门外。”辛夷双手抱拳,低声道。
他们身后的殿柱旁忽然闪过一角衣影。林晗与穆惟桢不约而同回头,相视一笑。
辛夷忙道:“主公,皇城不是说话的地方,要不要追上……”
林晗不在意地抬了抬手,止住她的话,道:“让他报信去吧。不闹得大一点,安氏怎么狗急跳墙,自乱阵脚呢。”
朝会尚未结束,林晗和穆惟桢不等安子宓,径自前往崇庆门。
宫门紧闭,朱旗林立,宫道间排列着数行缇骑,正和两股黑衣甲士分庭对峙。
林晗的士卒都历经百战,军阵中凝着股令人胆寒的杀气,皇宫宿卫皆穿着赤金铠甲、大红战袍,个个张扬威武。双方狭路相逢,崇庆门外的空气似乎都结成了冰,好似劲弓上紧了弦,一触即发。
聂峥守在军阵后,见林晗和楚王来了,缓缓驱马到他们跟前。
林晗眺望着宿卫大将,轻声道:“哪里来的?”
聂峥从前执掌过皇城禁卫军,对皇城中的布防了如指掌,道:“左右骁骑卫的人,说是奉命守卫皇城。安子宓不来,恐怕不让我们进宫。”
林晗握了握手里的鞭子,瞧了眼半明半昧的天,笑道:“那我们就等一等。”
“含宁,他要是把人调拨到这来包咱们饺子,那就不好玩了。”
“怕什么,有裴桓在。更何况禁军不一定肯为安子宓卖命。”林晗垂眸,“你去跟缇骑说,我们来拜见陛下,没想找禁军麻烦,让禁军也别碍我们的事。他们要是效忠陛下,就莫站安子宓的边,要是跟安贼串通一气,别怪大祸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