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158)
卫戈微微一怔,继而眸光一凛:“我帮你。”
“不必,”林晗握了握他的手指,努力平复着呼吸,“杀他脏了你的手。这件事,还需我亲自来。只待聂峥动作快些,不要让我失望。”
“你和聂峥——”卫戈愣了愣,轻声道,“莫非你和他早就有所筹谋?所以才不要我帮你。”
林晗抿唇一笑,勾着他的手臂,把人朝树影幽深处牵,等到两人的影子都藏得极隐蔽了,倏然搂住他的脖子,贴耳私语。
“别说他了,有件事可只能你帮我。”他放轻了嗓音,当真学得腔调绵软,滚烫的吐息间尽是股缠人的媚劲,“近处无人,夫君抱我吧。”
卫戈一脸羞意,泛酸的话堵在口中,终是耐不住他赤裸裸央求的浪模样,咽回了肚子里。
他知道林晗身带奇毒,却无法压抑着胸中排山倒海的占有欲,便抬指挑起林晗下巴,轻声问道:“若我说不愿,含宁会不会难过?”
林晗低吟一声,眸子一瞬清明,捉住他的手指吻了吻,却不回答。
“我知道含宁会难过,”卫戈垂着眼睛,淡淡一笑,“我也知道,是自己来得太晚了些,没法子和你一同长大,因而也没法……在你幼时最难过的时候护住你。可是,我还是想让含宁明白,若你有所需,寻的人却不是我,我也会难过。”
林晗仰起面庞,双眼中碎光闪动,倏而掉下两滴珠泪,滚入草丛消失不见。
卫戈牵着他的手,让他紧挨着树干,搂住两腿抱稳了,轻轻地啄吻两下。
这一番告白仿佛打开了林晗心中的闸门。往日行欢时,都是卫戈嘴上极尽讨好,说个没完,这一遭却换成了他,万般迎合,温声叠叠。他缠在他腰上,颠动之间,像是失魂落魄一般,口中喃喃不歇,无休止地念叨着好喜欢。
脊背贴着树木,虽是硌肉,起坠之时却有股别样快意,使得他两眼空茫,不一会便氤出泪意。
卫戈扶着他腰腿,仰首湿漉漉的眼睫上亲了亲。
“有多喜欢?”
“若有下辈子……”林晗靠在他肩头,额边贴着几缕松散的青丝,眉头似蹙非蹙,语息凌乱,“下辈子还要与卫郎在一起。如果能投成女儿身,就为你操持家事,绵诞子息。”
卫戈扑哧一笑,含情脉脉地望着他:“那你我下辈子都是女孩呢?”
“那我们就还学现在这般,”林晗咯咯一笑,抬手戳他鼻梁,“你做我媳妇,我做你媳妇。”
“老说我肉麻,”卫戈笑道,“含宁也毫不逊色。”
林晗低吟一声,弓起脊背,颤巍巍闭上眼。
半晌过后,他体内药性有所疏解。卫戈将他抱起来,仔细擦了身子,休息一刻,待林晗缓过劲了,才重新上路。
走到正午时分,终于抵达此行的目的地,先到了县衙。高官巡视乡县,通常会下发布告,林晗却是突然造访,打得周边几个县的地方官们措手不及,忙不迭跑来拜见。
“好了,虚礼不必多讲。”林晗朝一排地方县官挥挥袖子,示意免礼,“我今日来便是要看看农田如何了,各位同僚都明白,如今到处缺粮,若不加紧恢复生产,只怕会耽搁来年。”
他来之前在都护府问过田簿,眼神向着面前的青袍官员们略微一扫,开口道:“涂化县令张谌?”
一文官款步而出,道:“下官在此。”
“涂化离宛康最近,也是农田最多的,就先去你们那吧。”林晗扬了扬下巴,“带路。”
那人依言行事,领着众人往田地间去。涂化地势低矮,原野平旷,农田大片相连,其间阡陌纵横,宛如棋盘一般,因受过雪灾,上一季的苗全部冻死,如今纤毫不剩,放眼望去只一片光秃秃的泥土。
行走之时,林晗望见许多妇孺老弱携篮带筐的,在田埂间弯着身子,不知低头捡拾什么。
第168章 飞醋
林晗长身而立,紫袍在熏风间摆舞,居高临下地眺望着平整的土地,道:“这几日天朗气清,相较四月回温不少,为何田地还荒废着,未种上麦子?”
张谌回禀道:“周边各县受灾严重,先前为赈济城里,已把七成的粮食调运到宛康。农户手中余粮不多,又恐天候骤变,哪敢把本就所剩无几的粮种播到土里。”
林晗眉头皱了皱,面上愠色一闪而过,继而轻声叹道:“我叫他们那些官,想法子赈济城中灾民,他们倒好,拆东墙补西壁,把主意打到县镇来了,一昧只图交差。”
“明公,”张谌语带哽咽,拿袖子拂了拂眼角,道,“我们这些小镇小县,都是些可怜饥馑的乡民,纵然微不足道,也是一条条人命啊。如今乡民们已经到了捡拾荒草充饥的地步。一次两次,我等尚且能交出余粮,可次数一多,不就是把人往绝路上逼。”
林晗轻轻点头,动容道:“所幸我今日来了,不会弃百姓于不顾。”
言毕,他便向张谌等人下达了命令,要他们今日回去后统计各县乡有多少户受灾,每户人口几何,余粮还剩多少,每日消耗多少粮米,要求事事详尽,据实上报。除了报告受灾情况,还要办好劝农的事,尽力说服乡民翻田晒土,早日使土地解冻,为播种做准备。
兴许是见他与高柔等人做派全然不同,又或者是张谌开了个好头,地方官们原先的忌惮逐渐消失,都畅所欲言起来,争先恐后地在林晗面前陈词诉苦。
宛康各地都受灾,可周边县镇遭受的灾情最为惨重。接下来去的新留不仅田地荒废,而且人烟稀少,走了半天,连活人的影子都不见。
“新留令,你们这又是怎么回事?”林晗问。
新留县令行了个顿首大礼,战栗道:“新留乡民不堪饥馑,都、都往别处谋生去了。”
林晗脸色一沉。这句话的意思便是,新留的百姓几乎都变成了逃户,流窜到各处去了。
“走了多少?”
“三分之二……”县令自知兹事体大,颤着声答,“下官无能!”
林晗呼出口闷气,疲惫地开口:“你啊,堂堂县令,三分之二的百姓都跑了,你还做哪门子县令?为何不上报?”
新留令辩白道:“下官半月前便已如实上报,可当初番兵围城,州府并未……”
“好了,”林晗知道这又是个烂摊子,索性揭了过去,“你这里的田地荒着可不成,有对策了吗?”
“下官无能!”
林晗沉思一瞬,暗叹这确实是个难题。百姓好像鱼儿似的,跑了便跑了,难道还能挨个抓回来不成?
卫戈道:“近来没什么战事,不如让燕云军过来。”
林晗灵光一闪,看向他:“你是说调军队屯田。让将士们过来种地,会不会影响你练兵?”
“练兵在哪都行,”卫戈轻声道,“无碍,调就是了。”
林晗频频点头,大赞了声好。
新留过后,轮到铜泽、樊川二地。樊川靠近山峦,地形崎岖不平,田地散碎在山谷丘陵间,难以耕种。铜泽因当地铜矿山出名,盛产铁器。
这两个地方都邻近苏勒河,虽辖域宽广,但不适合农耕。除了地势坑洼这一点,常年放牧、引水漫灌,原本就少之又少的田地里渐渐盐卤堆积,到最后成了白茫茫的荒漠,完全种不了粮食。
此刻黄昏降临,满天金红,一弯月牙挂上漆黑纤瘦的树梢。林晗注视着广袤的荒地,对着几个跟随的官员道:“宛康不比江南、关中沃土,但铜泽、樊川二地并非无药可救。我在别处见过一种‘洗盐改土’的妙法,能让万顷盐滩变成良田。待回去后再从长计议。”
两位地方官谦敬交掌:“愿为明公效犬马之劳。”
林晗挥了挥手,笑道:“今日辛苦各位了,宛康往后还要仰赖各位同僚。没别的事,便散了吧。”
众人一一行礼道别,而后三三两两地散去。唯独那张谌挺直地站在原地,迟迟不肯动作,像是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