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203)
孙校尉那几位在叙州过的都好,没什么太大变化,鲁冠威也代他们问了好,简单说了说近况。另外很大篇幅中,他详细写了班贺所关心的彭守备一家,他们在十月已离开叙州,去了别处。
朝廷西征瞿南大获全胜,但这场战役并非打赢就结束了,接壤的国家最需要戒备,一时的发兵攻打镇压,效力是有限的。尤其是瞿南这般狼子野心的蕞尔小国,还有往后百年需要保持震慑。
朝廷下达命令对边境加强防控,守边将领带兵戒严,各处调兵遣将。守备彭飞便是在此时受到调遣前往边境,官职未变,仍是做当地守备。
守着瞿南与兖朝边线,不是一朝一夕,也不是一年半载。原本彭飞是想独自前去,他不愿妻儿同自己一块儿去那种地方吃苦,待在叙州至少吃饱穿暖,有房屋遮风避雨,比去那儿好得多。
他的妻子卫岚不忍丈夫独自前去,铁了心要跟去,连带着两个儿子也不甘示弱,嚷着要去便一家人一起。
尤其他们夫妻俩收养的干女儿穆青枳,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干爹干娘。呜咽着说起自小没有父母关爱,好不容易遇到这么疼爱她的夫妻俩,只要跟在他们身边,去哪儿都不叫吃苦。
这番含着眼泪出口的话让卫岚几度哽咽,抱着穆青枳一块掉眼泪。
她虽是女儿身,却自小吃了不少苦头,性格坚毅,除了当初和彭松对打哭过一回,后来再也不见她哭过。这回因为可能会分离,便哭得不能自已,卫岚哪里舍得放这个小女儿独自留在叙州?
一家子都是牛拉不回头的倔脾气,彭飞转头去找骆总兵,得到总兵批准,带上家人一同前往边境。
信读到此处,班贺心中不无感慨,那孤零零的小姑娘也算是找到了依靠,她当初选择留在叙州或许是对的。
若是当初执意让她到京城来,反倒不好,班贺也不会照顾小姑娘,总不能和阿毛似的放养吧?
鲁北平看了半天,最后才在书信末尾看到父亲两句鼓励:北平吾儿,做得不错,不辱家门。日后更要尽心尽力,为国效力。
只有两句,鲁北平有些失落,但也只一会儿,想想能得到这句“做得不错”也好。
他将信放回信封,宝贝地在手里捏了片刻,交给班贺帮他保管,好好收起来,就不带回军营去了。
两父子都是这样委婉,羞于表达,或许鲁北平这样的性子和鲁冠威还真脱不了干系。
看过这封信后没两天,班贺收到了来自邰州的信件,是陆旋寄来的。
许是刚到没多久写的信,信里只对那地方稍稍提了几句。
陆旋去得突然,当地官员似乎提前得了消息,在官道上候着带去了府衙。
那些人阿谀奉承,见风使舵,迎接他们的伙食倒是不错,后来听闻陆旋执意要住到防营去,之后便开始找借口推说,闭门不见了。
班贺默默摇头,地方官的确难缠,强龙尚且压不过地头蛇,更何况是势单力薄的陆旋。
他接着看下去,下面的内容却峰回路转,班贺一愣,眉眼柔和下来。
“邰州冬日很冷,比京城还冷,相比较而言,还是叙州好些。至少,你冬日开窗通风,屋里被褥不会结霜。
将军府的钥匙见到了吧?你想要进去,随时都可以。
以往一直觉得京城不好,现如今离京方知好与不好得和别处比,只因这里没你,京城也能待得住了。
吾念卿,卿勿念。”
盯着最后一句别扭的话,班贺几乎可以想见陆旋绷紧的嘴角。
装模作样叫人勿念,班贺看见的却是满纸:你想我不想?想不想?
这封信摆明只能给他一个人看,旁人看了都要笑的。
放下信,斟酌一番,班贺提笔写下回信,将鲁冠威回信里的话差不离地搬过来,也让他知道还有其他人的挂记。
至于自己么,自然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好像有些酸了。班贺将这句划掉,写道:没事的时候想一想。
“望君他乡珍重,珍重再三,再三珍重。”
停笔搁下,班贺等待片刻,将信纸装入信封,不知道收到这封信会是什么时候。
或许那时已经春暖花开,信中所抱怨的冬日结束,踏上归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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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骨鲠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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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讨人
一场雪后,街面上除了脚下一片白便是两侧灰墙,墙沿掩在积雪下,打眼看去平白短一寸。屋顶一溜瓦日积月累糊成了黑黢黢一片,白雪未能全部覆盖,愈发分明,连株瓦松都长不起来。
清早还未来得及被行人踩踏过的白雪上,整齐列出几道马蹄印,顺着前方直达一扇略显陈旧的官衙大门,痕迹就此中断。
官厅里,两个身着军营配发的统一制式棉服的男子并肩站在一块,目光默契地看向同一个方向。
“将军,这知州到底什么时候来?都问了三回了,该不会还没醒吧?”何承慕被冻得张不开嘴,动作大了都脸疼,风雪摧残过的双颊显出两块不正常的红晕,说完这句话嘴上又添了一道血口子。
身边人先开口,袁志的抱怨也紧跟了上来:“说让咱们在这儿等着吧,连杯茶都不给上。”
这官厅漏着风,都没人补一补?
他们几乎没去过官府,其实这是常见事。所谓宁修十条路,不修一座衙,官府衙门修得再好,也非官员业绩,反而会因此而招来诟病。办公的地方能用就行,衙门穷酸,反倒成了为官清廉的佐证。
若是衙门修得太好,被参一本作风奢靡、不体恤民财,一参一个准,严重了丢官也说不定。
陆旋目光从窗外收回,转头望他们一眼,还未开口,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终于有人来传话,知州周衷来了。
周衷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棉袍,落了座,笑呵呵道:“陆将军,久等了。”
陆旋睨着他,嘴角勾起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知州公务繁重,得空出来见我,等一会儿又算得了什么。”
前一回陆旋上门来,周衷让人回绝了,今日又姗姗来迟,摆明了不大愿意见他。
院上平日都是下级官员谒见,也没有什么,眼前这位却不好应付。一个领了皇命来平匪乱的将军,周衷只当同之前一样,是来糊弄事的,却不想好吃好喝招待了几顿,这人开始整顿营房了。
防营里几个守备、哨官、营官往日散漫惯了,成日游手好闲,吃喝嫖赌样样不落下,这么一搅和,都上他这儿来诉苦。
周衷又能有什么办法,他还有三个月就到了任期,不求立大功,只求平安无事过了这三个月,能拖便拖下去。
周衷目光一扫空荡荡的桌面,眉头一皱:“怎么回事,招待人都不会了?这些当差的越来越不像话,没一个会做事的,连杯茶都不会倒么?驭下不严,将军见笑了。”说着,他朝门外吩咐一句,这才有人端了热茶来。
他端起茶盏示意:“ 府上没什么好东西,粗茶勉强入口,请将军不要嫌弃。我这个知州不讲究吃穿,衣裳也是七八年前做的,分外爱惜,不敢破损呢。”
目视茶盏放到跟前,陆旋点头应和:“知州都如此节俭,衙门里当差吃饷,花费的是朝廷的银子,也是百姓的血汗,既然知道不会做事,那还是趁早换了的好。”
说一句被顶一句,可见这位将军不是忍气吞声的,周衷赔笑道:“陆将军说的是,不过院上都是些老人,早前我刚来的时候,初到地方多亏这几位帮衬。我这双拳两掌,又没有天大的神通,管理地方事,还得仰仗他们呢。”
陆旋露出恍然的神情:“倒也是,我这回来,正是想找知州讨几个人。”
周衷微怔:“什么人?”
陆旋喝下一口茶,说道:“圣上给我的任务是平匪乱,想必知州清楚此事耽误不得,时间紧迫。我初到贵地,对此地不熟悉,阅历太浅,手下办事得力的也少,恐怕事情办不好,辜负了圣上的委任。还请知州派几个能干的,协助我一同办差。”
周衷点点头:“这有什么,想要谁尽管开口,我派去就是。只是,也不知府上的人能不能帮到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