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218)
他本是个秀才,家中田地被恶霸侵占,又因恶霸贿赂官员导致报官无门,一时冲动杀了人,逃到山里落草为寇。
读过书有几分胆识,没多久就成了那帮匪徒的头目。
这样的读书人绝对不甘一辈子当流匪,一旦有机会上岸定会死命抓住。
他也看得清楚,传信的人摸清他们位置所在,直接攻打便是,根本无需在酒楼设酒埋伏。
只带了两人来赴宴,足以证明他胆识过人。
今日一共来了三拨人,方大眼壮硕魁梧,正对楼梯口往那儿一坐,跟座山似的,一下就将上了楼的流匪震慑住。满满装着银锭的木箱敞开着,置于窗下,映着直射的日光异常晃眼,到场流匪瞠目结舌,气势全无。
说到自己威风处,几人又七言八语一齐开口,恨不得全营都知道他们今日长了脸。
这不算太难办的事,陆旋特意没有出面,尽管让他们放手去做,还真完成得漂亮。
“一百两银子往桌上一摆,哗!愿意投诚的当场带走。”何承慕满眼艳羡,“我是他们我也拱手而降。”
陆旋问:“最重要的话带到没有?”
方大眼说:“带到了,别的都忘了也不会忘了这个。”
凡邰州境内流匪,限三日内遣散归降,自愿返乡者可领取三两白银作为归家路费,有意留在防营参军者,领取三两银钱额外还有每月二两军饷。三日后,不降者尽数清剿,不留情面。
这样强硬的命令下去,足以吓倒一批人。态度不明一旁观望的,再没了犹豫余地。
更重要的是,有率先示好的梁梦东等人在,就算不忌惮朝廷官兵,流匪也会忌惮彼此间有利益冲突的梁梦东。要想不被他借机报复,只能乖乖解散。
凡有宁死不屈的硬骨头,那便让梁梦东带人去剿灭,当做给朝廷的投名状,无需花费朝廷一分一毫。
如此一来,就算打了起来,那也不算违背皇帝的意思。
陆旋一掌拍在桌上,笑道:“走,给你们介绍防营新任都司。”
一出门,就见门口蹲着满脸怨气的高有光,嘴角下垮,提着眼角看人:“你们倒是在外面耍足了威风。”
陆旋拎着他的后领把他揪起来:“放心,你有的是活干,谁也别想闲着。”
接下来几日,高有光忙得脚不沾地,悔不该当初,恨不得给在陆旋面前口没遮拦的自己几个大巴掌。
恩威并施的招抚令传达下去,流匪纷纷前来投诚,高有光看着黑压压的人头一脑门汗,他被派来协助杜剑风应对归降流匪,硬着头皮也得顶上。
杜剑风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心中对陆旋有了几分敬佩,不由庆幸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拉拢梁梦东,给他借朝廷官兵名头的机会,实则借匪打匪。
哪怕没有这样的手段,单凭他没和周衷之流沆瀣一气,都已值得钦佩。
陆旋如此信任他,委任都司一职,操练新兵管理防营之事,他必全力以赴!
怕高有光被人群淹了,袁志何承慕哥儿俩屁颠屁颠来帮忙,感动得高有光一把鼻涕一把泪:“要不说战友胜过兄弟,你们就是我亲哥哥!”
袁志:“小何比你年纪小。”
何承慕:“那管得着?年纪小也爱当哥哥,谁不爱当哥哥,当爹我更乐意。”
袁志白他一眼:“媳妇都没有就想当爹?”
何承慕张了张嘴,没法反驳。瞥见汹涌人群里一个身影,登时来了精神,拿胳膊肘怼了怼:“瞧,谁来了!”
袁志一抬眼,正与人群中李金元对视上,两人动作一顿,李金元被身后拥挤的人推了一把,立刻将头低了下去。
“看来是改邪归正了。”何承慕笑嘻嘻的说。
“关你屁事。”袁志说。
何承慕:“……你这人怎么敌我不分!”
袁志懒得理他,只觉得晦气,找了个借口扔下那两人跑了。
少了个人帮忙,这下聊闲白的时候也没了,兄弟俩一边忙活一边看着意气风发的杜剑风唉声叹气。
忙了几日,累积登记在册的约有三千余人,经过挑选余下两千人充实防营。
陆旋又派人去票号取了五千两,用以遣散余下返乡者。
事情进展目前一切顺利,没有遇到任何阻力。陆旋写下一封新奏疏送往了京城,终于也有空给班贺写了封信,密密麻麻一片,似要把心里每一个字都写上去。
收到信件,班贺知晓陆旋近况便安了心。
前半段字里行间都是少年意气,后半段骤然转折,不惜笔墨,诉尽思念之情。
强龙尚且压不过地头蛇,他独自领命办外差,要成事极不容易。班贺看着心里不是滋味,读到后边忍不住心酸又好笑。
看完信件平复情绪,班贺不得不考虑之后可能会面临的事。
周衷虽然只是知州,背后却大有来头,能在那个地方欺上瞒下,京中必定有靠山。
独自坐在静室,再三推敲,班贺打定主意,起身出门。
他要去拜访一位久违的故交。
提着酒壶找到一间民宅前,班贺敲开那扇门,半开的门缝里露出范震昱那张略显沧桑的脸。
范震昱迷茫的眼神骤然转为惊讶,班贺微微一笑,摇了摇酒壶:“范兄,暌违多日,可还安好?”
“稀客。”范震昱回神,“班侍郎从未拜访过下官,怎么今日有此雅兴?”
“有件趣事,要同范兄分享。”班贺笑着道。
范震昱满脸不信:“你莫诓我,我不觉得你有好事能找到我。”
“事关吏部侍郎李倓。”班贺笑意更深,举起手中酒壶,“不如请我进去详谈?”
范震昱双目圆睁,让开一条路,他倒要听听班贺说什么。
这一谈就是两个时辰,班贺走时范震昱已是两眼放光,双颊通红,笑得合不拢嘴,不住道:“以后还有这样的好事,请务必叫上我!”
班贺镇定道:“一定。不必远送,留步,留步。”
范震昱入京以来,一直以监察百官为己任,隔三差五捏着官员错处上谏,因此得罪了不少人,但名头也因此打了出去,上到皇亲国戚下到七品芝麻官,就没有他不敢弹劾的。
其中有皇帝处置了,也有未处置的,最终判决依凭皇帝心意。既然皇帝对陆旋透露心中所想,那这次就是绝佳的机会。
陆旋已经出手,必定得罪了人,不如借科道官将事情挑开来,趁此将李倓一举扳倒。
他们自觉扮演好一把利刃,只望执刃之人不要辜负。
返程路上经过吕仲良的住处,远远看见一人站立门前,班贺原本要绕开的脚步偏了偏,停下多看了两眼。
那人班贺见过几面,是户部郎中施可立,他怎么会独自站在吕仲良门外?
许是张望的模样太过明目张胆,施可立余光瞥见班贺身影,认出他来,微愣片刻,遥遥拱手一礼。
同朝为官,也没有往日过节,班贺没有视而不见的道理,大大方方还了一礼。
正要走,一辆马车停在门前,吕仲良背着药箱从车上下来,瞥了施可立一眼,默不作声略过准备进门。
施可立连忙上前,不顾还有旁人在场,低声下气:“吕御医,下官贸然上门实在唐突,实在是小女年幼,生来体弱咳嗽不止,唯有服了吕御医的药丸有奇效。请容下官讨几粒药丸,下官不胜感激!”
吕仲良面露不耐,摆手拒绝:“那是供给太后与皇帝所特制的,没有就是没有,你不要再上门来了。”
推拒间,吕仲良也瞧见了还杵在原地的班贺,脸色越发不好看起来。
“……”班贺眼神真诚,言辞恳切,“我真的只是路过。”
第184章 人父
此事与班贺半点关系都没有,撞上这场面的他倒比施可立更处境尴尬。
吕仲良身为御医,不轻易给外人看病施药在情理中,更何况拜帖未得回应便是婉拒,贸然上门已是失礼。无视在场两人,吕仲良就要往门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