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道者(131)
毛诡其实早在从九龙岛返粤地之后就已经在罗浮山小峰的阴宅园子等了好些日子,他不敢往着茅绪寿那边去望,他此时绝对心虚于自己徒弟的脾性肯定对自己为何恰好出现很是有惑,除了应下了王玖镠还当真想不到让他不多问的良策!
几人再转弯向了北城门,临近寅末起了不小晨霜寒雾,一些早起临街的听到了人声而觉古怪,启开窗缝之后皆被寒风灌了领子不说,也是目不真切地在灰白的浓重之中听见两声喑哑的锣响
吴绪涎的一声惨叫引来了不少城门内外的探头,肖苇竭力忍下了撞上胸口的怒气,跟随他多年的车夫也闻声会意,这就按响了一声刺耳的鸣叫,洋车的后轮无情地将尘土扬到了两旁看着新鲜的路人口鼻,片刻之间便逃之夭夭得化作了巴掌大的背影
“不知是哪处来的番鬼爷,这四角的棺材瞧着可比黄县长的气派多了”
躲闪得快的几个临县小贩在扬尘杀到那处临城的茶摊时眼疾手快,这才没跟着几个邻桌的湘地人那样遭殃,一碗的好茶添上了灰,只能骂上两声用粗纸瞥去,也就匆匆咽下了好再上路
这浑浊未散尽的拥挤之中,两个瓜皮小帽,面色黯淡的人窝在角落的一桌,茶摊子那忙活得本就晕头转向的事头婆被刚刚那洋车添来的麻烦还未骂停嘴,这就将气撒到了这两个弓背垂头,咳嗽不断的病鬼身上,将手里还粘带了灰屑的蒸米糕与高沫茶搁下,若非不是开口理论那个是清远的口音,她怕得更是蛮横
魏宝淋那发痒干涩的喉间已发不出声,只好拽着黄宝洪的衣袖把人稳回了他身下那张长短脚的长凳之上,黄宝洪恨不得这就掀帽褪衣,让那摊主夫妇瞧清自己是谁,可这会儿魏宝淋不断干咳得已面露紫红,只好忍下,掏出随身的几张草纸将茶碗上的漂浮撇去
“刚刚那走在后头的洋车有识得的东西?”
怎知魏宝淋刚刚平顺缓下就问了这句,黄宝洪心里发虚得很,可也晓得自己师兄眼下受不得他私养了棺材兽在山后的事,便赶忙摇头,自己将那还有粗粝划过舌尖的热茶灌尽,躲闪去了魏宝淋的眼睛
“师兄你也察觉了罢,那两车里有着同那夜一样的东西!”魏宝淋点头,丝毫忘却了刚刚那喉间的痛苦,竟掏了烟枪,将烟袋里所剩无几的‘云南白’舀了干净
“是又如何,是觉得封门一月得还不够丢人,还是嫌自己命长啊!”黄宝洪更是烦躁,急急咽下了口中那块米糕,却被魏宝淋截住了嘴
“我晓得你的想法,可你也看到,即便是两辆带轮的棺材也装不得他们五个,那王家和段家的小子虽说撞上了他也是条冤死鬼的命,可那两位没给自己儿子徒弟留个逃命的法子,那我可打死不信”
说完他吐了个浓重的烟圈将在隔壁收拾的事头婆呛得眼鼻难受,顶着身后的叫骂离了这个哄乱的檐下,昨夜更夫遇上的晦气已经传到了不少人耳朵里,几个查帖的门哨也散漫不少,让这么两个谁瞧都古怪的人轻而易举地走上了往三元巷的方向
“师兄,你说那王小子晓得他师父那些事吗?丰州那户王家也算是旁支里数一数二的殷实,为何就乐意去沾王添金这么个晦气!”
黄宝洪用着两人随身的筒子在城中的茶摊再买了一筒蒲坑茶,魏宝淋自打这趟黄泉路前走一遭之后便落了喉燥咳嗽,又是喝去了大半才能答话
“你可记得咱们光绪末年值炉端午大醮时,明德福名堂的王堂主?”
黄宝洪赶忙点头,在光绪末年的端午大法会之时等闲倾作为岭南梅山派的值东炉主邀来了岭南各地与不少南方的梅山友坛,而这位闽地的王堂主更是与自己娘家有着些生拉硬扯的远亲关系,只是值东的堂口最是忙碌,这几年又迫于世道硝烟再没能得空闲来往,自己近日还在盘算开坛宰了棺材兽而卖得皮肉法油的钱后若那晚的来人还对等闲倾一众穷追不舍,便就说服魏宝淋往明德暂避一段
“你忙着招呼拜礼时候我瞧见了王堂主臂上带伤,便关切了几句,他也没见外于我,就说起了自己是从丰州登船来的岭南,还拜访了王家,只是酒后失礼地出言了几句对王高功当年之事的不敬,就被他那徒弟摔碗而向,破口大骂,你说他是否晓得?!”
黄宝洪惊讶,即便是旁通门派这等人伦礼数多有诟病的修行人间都有所不纳的王添金竟得了这么个徒弟,也庆幸自己没在其面前失了分寸,毕竟等闲倾此番事出之后定然也会在各派之中被人踩低,若还想徒孙之辈好过一些,还真得借着七圣这么些有所名声的才好
嘴上一番来往也就回到了那处颜色依旧的檐下,魏宝淋瞧着又添了划口的高门也只能叹息一声,二人在三五路人的背后细碎中从半掩的宽缝入了自家堂口,却被着些不熟悉的过路人嘲讽起来
“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死法!昨夜那个谯班的说这庙闹鬼我还当是夜风太狂的由头,竟然这门上的锁都下了,那看来是他衰贴地了”
担着豆腐的贩子与身旁提篮叫喊草果的妇人边往着四元路去边搭伴同路,近几日法兰西的洋船占了不少渡口的泊位与县府的货仓,原本靠一身力气谋生的被战俘这些给人白出力的抢了那口稀饭,更指望不得除了城中西北两处以外的地方有自己的买卖,因此今日不少走动的都往了城里走高的两处凑来,希望能从宽路的人家手里多两个小满过小年,二则都是又怕又奇,大锁上了一月的等闲倾昨夜怎的又闹了鬼怪
“不就是,被哪个大帅长官的抓了丁,也别管打的是番鬼洋人还是满洲那些,即便命不硬的,好歹那抚恤的十二块和十斤米面不会短了屋企,足够吃上几月的,也算养了家了”
二人言语间笑了一阵,这又吆喝小铃地响亮起自己的买卖
魏黄两人心里杂陈地瞧着门后的每一步所见,不知为何折了的树枝杂乱满地,黑褐痕迹的门神显露的诡谲,院里院外遍地的散乱和正殿空空的神龛之上,那黑墨血印的符纸在胸膛的红眼女尊
黄宝洪将自己的三股叉从腰上的束袋里见了光,那鬼尊感到了其上炼化的炁便微微地颤了起来,殿中无灯无人,不费耳朵就听到了一个痛苦嚣张的低吼嘶叫
“这符头很是陌生,从比划来瞧,得是咱们梅山这等百年之上的传承才用的……”
他打量着这浑身腥臭又粗糙狰狞的鬼尊自言道,这鬼尊身子的符箓已经快与塑身的泥色混为一体,但其眉心的殷红与这符纸的墨色倒是新鲜得很,魏宝淋也凑到他身旁一番仔细,忽地点头叹道
“破衣教与那阴山派一同为道法神功不肯认下的,看来,咱们是欠下了那位一个大人情啊”黄宝洪本想出言反驳凭着茅绪寿的年岁怎会习得能对付此等阴戾浓重到连他们两人都谨慎进门的术法,可转念一想,这就惊掉了下巴猛地转向了魏宝淋
魏宝淋瞧着坛上那传到他手中已有七十余年的黄铜大炉裂痕满满,苦笑地点了头,黄宝洪又转正身子瞧向还在发颤的鬼尊,忽然又摇起了头
“既然那位来救他徒儿,那凭着街市里所言他向来是睚眦必报的脾性,这等仅仅是封了这个七日,而不是直接将这个灭了去”
魏宝淋从自己的布挎之中掏出了一个酒壶,拾起了地上散乱的供灯摆在坛前,依次将里面倒上了灯油
“等闲倾与人家从不来往,你也见了这里外的乱和血,你觉得那两个小子在他来时会是副什么模样?人家肯出手已是慈悲,倘若这位没来,怕那丰州的王家一个跟咱们有了齿痕就足够麻烦的”
黄宝洪垂头没再出声,他帮手着魏宝淋拿出法器香烛与法炉令牌一类布置出一个法坛,本以为今日而来是净坛压煞,怎知魏宝淋竟从布挎的杂乱里掏出了一张陈年旧符布裹着的五郎祖师倒像尊,险些将手里的法器惊落了地
“师兄!你……不行!不行!咱们净坛,然后去广西,去湘中找同门同长辈,总之不必如此!等闲倾可是师伯的心血,也是你的心血啊!”
黄宝洪越发大声,他死死拽上魏宝淋的腕子不让他将小尊放上供桌,魏宝淋却只是摇头叹气,待得他有所平静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