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道者(243)
“月姨,我哥一人怎么能对付两个,即便能把王小子救回来,他不能动炁没有力气的,你是要让他们两个一齐陪葬的么!”
“可不是!有了咱们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何况……何况我见毛师傅给我师弟打生魂的时候还得扒了衣服浑身上符的,他现在这个样子没人帮手按着,哪可能打得成啊。”
看到魏通宝也与自己一个想法段沅这就扯着他往回要跑,谁知陶月逢一改这一月多以来在葛元白身边那手不能提,力无二两的娇气模样,两手各拽上一个的后领,两人再怎么挣扎却还是被拽出了三五步。
茅绪寿一边与已经更加蛮力大增的王玖镠纠缠,一边腾出眼睛朝着那还在拼命挣扎要破石而出的不化骨瞥去,忽然手腕一转,法锏正反之间不仅割裂了王玖镠身上的布挎,也让他胸口的几颗盘扣翻露出其下半片血脉乌黑凸起的胸膛。
“你一定会没事的。”他又用法锏破了自己指腹上已经凝固的血痂,却不了这短短片刻就被王玖镠手里的刀划上了肩头,他不能再让他带伤,这就将手里法锏往地上一扔,徒手拔了自己肩头嵌着的刀刃,利用脚下的闪躲将指腹血点王玖镠蹊跷的位置,即便这一番成功的代价是身上又添几处齐齐冒血的刀伤。
“邪鬼吞符,即刻灭形,敕!”
他从裤袋之中摸出身上唯一携着的那张辰砂符纸朝王玖镠持诀掷去,符触血点撞出如同炮炸的火星,两眼翻白的王玖镠喉间后叫出一声不同他嗓音的声响后退好几步,再看向茅绪寿时他已拾起了法锏,半身破衣血糊潮湿地换起了手诀。
还没等这神智全无的再挥刀扑来,他就已经提着法锏直冲而去,在一声敕令落下之时,王玖镠原本已经触及他心口的刀尖忽然胶在毫厘之间,哐当一声,手里的师刀随着一声尖哑的惨叫而起,一个砸地,一个则从头顶化成一缕浑浊带着两张模糊面孔的轻烟便腾空而起。
茅绪寿朝着那缕轻烟以血指凭空书符,再抓住其中一张面孔朝王玖镠头顶狠狠一拍,这人便将瞳仁略现的眼睛一闭,瘫软地倒在了他那还没凝血的肩头,那痛感扎入骨血,他却如释重负地露出了笑,紧紧地将这毫无知觉的人环在臂中,贴到他耳旁轻声几字,而后用力将他与自己的位置一个调转,这才躲过了那不化骨彻底冲破而飞溅砸来的碎石……
王玖镠在一阵腹中翻腾,口中发苦的干呕之间清醒过来。他头昏脑涨地看着自己吐出的那一滩青绿的浑浊之后猛然偏头,只见那不化骨在半丈之外嘶叫挣扎,他身上被拘魂链从脖颈至脚踝捆得近乎扎穿皮肉,脚下还有一把碎成几块的黑木匕首正粘在一滩尚未干透的血迹之中,惹得他心口也如同被人捏死得无法喘息,膝下又软地摔倒在地。
“这是我头一回打生魂。”这一句满是疲惫,却让他喜出望外,茅绪寿瘫软地倚在他身后几步的荒石旁边,王玖镠赶忙要从身上翻找止血的丸药,却被这血污浑身的人虚弱地抓上了腕子
“我全翻过了,但凡像药的,都进了你肚子……”王玖镠听完之后险些再昏厥过去,只好掐上他几处穴位,持诀念了一个断血诀。
“药性相克颇多,这样乱给人喂简直等同于让他早点上路!而且……”王玖镠又再瞥一眼那挣扎不断的不化骨,虽不知这人用了什么法子才将它捆住,但看这情形,倒还能有个喘息的空隙
“而且就我发热那会儿你给我喂药就差点要了我命的架势,你也不像是个会开穴让昏迷的人咽下喉中不噎死的,所以你是用什么法子让我把那么多药都吞了的?”
茅绪寿那双疲惫的眼睛猛然一瞪,原本已经有些发凉的身上从心口生出一股滚烫,倒让原本灰暗的脸色缓和了几分,只是有些心虚地把头偏过一侧,王玖镠回头在他身旁坐下掐上了他腕间的脉动,眼中凝出哀凉的冷霜,茅绪寿见他没有放下自己的打算便偏过头偷着瞥了一眼,恰好撞倒了他扬了嘴角上
“快五更了,他也快不是你能镇得住的了。”茅绪寿点了点头,他累极了,王玖镠若是再晚一时半刻的醒来,他也不晓得自己是否还睁着眼睛。
“我想问你……”两人忽然齐齐看向对方,眼神一撞,却又携着心头翻腾到喉间的那股波澜仓促躲开。
“我刚刚定然伤你不轻,你又救了我,你先说。”
他的两手在袖中撺拳得近乎扎穿皮肉,但就在话落片刻之后,自己的拳头被一只从旁覆上的掌心裹在其中,这只手冰凉如同被寒冬冰下的水浸透了骨头,这寒凉没有让他冷颤清醒,而是直接将他胸上那沸水般的炽热燃成火团,融了眼中的因为临死的那一丝还有憾事而惊惶胆怯的霜。
他猛然转头,将耳旁的鬼吼烧灼的混沌抛到了脑后,将身旁那张还在磨蹭而颤动未语的唇吮进了自己的舌尖,在这柔软还措手不及之间横冲直撞将那齿后一触便缩的粘滑死死缠住。
他想用这滑腻的交合告诉他自己的心意,他说不清从何而起,即便在那些难眠的夜里翻找过那个两人袒露潮湿的浴桶之间还是那暗舱汹浪的相依而靠或许更是久远,早在那博罗县外的荒败里他那一身补丁残渍的遮掩下眼中皎如月华的光亮,就已经在他心上投了影子,在他背着山风与漫天丧白离去的那日化成一根已经扎深了的细刺。
“奈何桥上三重天,家人夫妻不共边,今天注定你我都出不去了,我今天既然这样,就不怕百年来世之后被你讨债上门……”
他并没有敢把眼睛停在茅绪寿脸上,他说道一半眼角滚下烫热,再要开口时以经啜泣满腔,但自己还没把这份固执的胡话也给他心里扎个不痛快,就看到自己瘫软朝上的掌心蔓上了一抹影子,抬眼之间两人睫间一撞,茅绪寿却没有停留,这就偏头稍下,用自己舌尖的软糯接住了那悬在他颌边的泪珠,将一双血污不堪的手在他这一身蓝黑的衣上留下斑驳不明的痕迹一路往上,随着舌尖抹掉了眼角还未淌开的那一点水光,带着一条晶莹的细丝不舍地将自己沾满了咸苦的舌头含回嘴里,替他把这怪错自己的惶恐咽进腹中。
“今世不欠,来世怎见;我不想再有来世,可是遇了你,就……就开始盼了……”
他长舒一口气,忽然笑出了声,这是王玖镠头一回看到他笑意上眼,即便此时的他满身残破狼狈,自己却还是摊开双臂被他眼中那涌来的浪潮卷进其中,若是可以,他希望这是自己的葬身之地,他要对他说完自己那些在舌底唇边曾经发狠撕裂的情意,要喝干吸尽他眼里的情深,去化开身上的道道伤痕!
茅绪寿将自己的指尖嵌到了他的指缝,就在二人又要以那潮热的缠绵去浇灌因情而生的花苞之时却被再次突起的地动山摇给停在了唇边。
王玖镠摸出了自己那把已经血污斑驳的师刀当即起身,转脸指间杀气窜涨地朝着那已经让半截拘魂链断在身上摇晃的不化骨凭空书符,一声敕令呵出之后将师刀发狠扎入这满是腥腐的潮湿土地,随着原本盐米口袋里还零散的几颗朝那活如蛇虫的缝隙持诀一投,地缝之中骤然火苗飞窜,不化骨那身上血符杂乱的丧麻当即被火舌舔出了赤色一片,挣扎之中撕开了那张腐肉都所剩无几的嘴朝二人吼出一阵青绿的尸瘴,继续蛮力挣扎开身上已经银铃破裂的拘魂链,边试图凭借自己的尸气召来山中残余的阴魂厉鬼。
临近来路的远处黑云卷成混浪鬼面显露,他们哭嚎难听,泪落成雨,但雨点刚沾了地便被一道白亮携蓝的雷电给炸得一瞬蒸腾,茅绪寿刚将经脉因虚弱用炁而近乎爆裂的人艰难扶起,就见那鬼面哭丧的云眼之中雷蛇四窜,每落地一道都映出一片火光冲天,将这些鬼面煞费苦心哭灭了琼辉鸟连坐而来的山火又再度死灰复燃,待得九声雷震落地之后,云间鬼面全散化为一缕缕缠绵败絮,游走出一个持剑而舞,披甲戴冠的女将。
“咱们必须活一个!那丫头又召九动天雷了,要是没人替他们开路,怕是魏小子和月姨也挡不住那些被炸出瓮的!”
王玖镠便咳着血沫边推搡着茅绪寿往养尸地一侧的山路,茅绪寿却两眼冷漠地朝着那就要将身上最后一截挣断的不化骨,这拘魂链乃是毛诡在败西村之后取他原本锁棺的法链多年才从一处尸变半百的乱葬山中大成而出,万物皆在阴阳之中,即便这死物再怎么三界不容,终究有说畏惧这曾经让自己吃苦多年的东西,葛元白的法雷本就直穿了他胸膛让他阴戾大挫,这又被拘魂链剐蹭了一番之后那段沅所说不腐不败,淡绿幽光的胸骨竟袒露出了拳头左右的干腐窟窿之下,色如混玉,也似花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