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道者(153)
一阵慌张落地,这女人摔下了柴堆,她手忙脚乱地将自己的亵裤穿正,用那只湿粘的手将衣扣胡乱一系,甚至连搁在不远的补丁花袄都没拿,这就强忍泪水从王玖镠身旁冲出门去,没跑几步,便绊倒在了铺了薄盐一样刺骨冰凉的地上,咬着自己的手背,羞耻绝望地哭泣起来
她本有个做打铁补锅的男人在盐城县有一处清贫安乐的家,可老天刁难苦命人,就在新派欢腾,清廷遗老天崩地裂的日子里她也是一个哭得肝肠寸断的人,因为自己儿子在半年之前一场高热后便接连重病,铁匠将家中大半送进了当铺不说,还不得不向那些放“阎王债”的伸手过去
三日滚半厘,十日添一分的息,铁匠光靠打铁补锅的,得干上四日才能换上一盒那钱庄里手账人手里的洋烟卷,不给钱,那便给钱庄当奴工去,就被当成牲口一样送去了临县的石场,最后成了一具青黑发臭的死人回到了自己已经所剩无几的破屋之中,而那个倾尽所有去医病的孩子,也在隔日后随着父亲去了
她的哭声被夹雪的风吞了不少,也是一个冬雪簌簌的夜里,本打算来庐州投奔远亲的她被当成克夫克子的晦气驱赶出门,是饿极昏厥在人家门前的这家宿店夫妇救下了她,内掌柜瞧着是自己的同乡,便留了她在店中干粗使的活计,既有人说上几句家乡话又有口饭吃的她很是知足,只是今日铺了乙三间住客的床,她被那两副玉质如仙的面孔敲开了那本已成死灰的心
“大嫂子别着凉了,我要盆热水就走,扰您安稳了!”她感到肩头忽然压上了尚有温热的重量,王玖镠给她披上了那被弃下的花袄后将人扶起,留了这一句话后便端起一盆烟气滚滚的热水走了,她的泪痕凝上了霜,最终没抵过天寒地冻跑进到了柴火暗暗的伙房里蜷进角落
她看着自己被搀起的那只手,粗糙蜡黄还有些细小结痂的口子,又想起了今夜梦里她与这两人同榻嬉戏的欢愉,一股烫热又从脐下而起烧得浑身难受,她的愧疚羞愤再次蛊惑了头脑里的渴求,用那只被他触碰过的手再次给了自己单薄的安慰
第120章 身陷难
叩门的急躁让屋里昏睡难醒的两人头疼欲裂,纠缠着茅绪寿的那个恶劣的梦被彻底敲碎,可他并没得到解脱,因为无论是天旋地转还是舌尖的苦味都不比梦里的种种让他好过,向来起身干脆的人今日也有了脾气地将怨怒发在了身上的后被上
可他也就仅仅迷糊了片刻,掀被惊坐而起,自己原本是睡在的长桌在倚墙的另一头,偏头一看,声旁竟有王玖镠被自己哄乱的头发掩了大半的脸,像极了那些被排开在城郊山脚下,毫无尊严待着坑埋乱葬的死人一样。更离谱的是,这人鼻息均匀,丝毫没被门外那声声不断给扰着半分
吴巽拍没了耐心,终于自己推开了房门,他本已经可以一连三十句不重复的抱怨却在脸转向内室时被掐在了喉中,与茅绪寿那张眼下微陷,苍白无血的憔悴模样四目相对了一刻,他才将眼珠子挪到了他身旁那只睡乱了亵衣,被子被身旁人掀了大半的“死人”
茅绪寿脚下轻飘地走过了那张铺着洗旧薄被的长桌,披上了自己那件颜色难辨的破袄之后一把将还愣在原地吴巽扯过后领,待得这人回过神来时,二人已经站到了廊上,那个拿着住客房炭盆去添炭的寡妇看到茅绪寿后莫名心虚,如同见鬼一样也不跟两人打招呼就跑下了通去后院的台阶
“你们……”吴巽这问话的语气很是小心,却被茅绪寿一眼翻白地回了句
“我天夜里又发了热,醒了就是你拍门的这会儿”吴巽的头点得勉强,他并非不信茅绪寿的话而是因为茶楼听了那两折故事和自己读了半本多的《清门不净》作祟起来,好似耳旁有个声音不断地重复着那些香艳词句,而且句句皆有眼前这人的名字
“是那当铺传信来让我们再去么?”茅绪寿揉着眼角穴问他,吴巽先是点头,随后又摇头,从裤袋里掏了一张笔记陌生的笺子
“今早很怪,两个那当铺衣着的人先后送来的,头一封落的是毛散人的名让我们今日不必过去;可我刚回到房中又被敲了门,然后就得了这封,拿给了阿沅看,她也不认得谁的字,只好打扰你们好事来敲门了”茅绪寿甚至没有多余的力气来收拾这个嘴里狂妄的人,他眼睛在这工整的书信上游走几回,想起了自己救下那三个想卖‘万魂归’炼药之物的人
“可能不该我问,但玄黄堂里那‘鬼使脊骨’,当真是有的么?”吴巽点头,指了指自己那随手掩不过半的房门,而今世道那么乱,估计也就他敢这么半敞着门就出来的
“当年刚到小琉球我便从姨丈塞给的一个封了符术的匣子里开出了一截又臭又黑的玩意,要不是娄叔说这就是那万魂归里的,我指不定已经随手打发送人去了!我想着既然这宝泰隆能那么多年没被仇家找着,那么保管这东西也总比在自己手里安心,还想着今日去谈谈当价呢”今日无论换了哪个人来听吴巽这番话,绝对都会叹得一声这是他脑袋最有谋略的盘算
楼下有人进门,是段沅领着个替客提着食盒的伙计回来,她付了这人钱后瞧见这两人还在楼上没散,将那俩大盒吃食就扔在了一楼,自己快脚上来
“你们要去合肥的话我也要去!师父还在时时常说起当年凭着闻持诵在进村之前暂住时与葛老头他们切磋来看不该在那种时候被那些东西障眼蒙心的,我也要去听听他到底是哪样的人,日后回去谒师也好说说!”
那张陌生笔记上写着让几人有可能的话往着霍山太瀛观去一趟,不用问多,只问关于孙三康徒弟之前的来历,还说了只要去庐州城东城门去便可看到挂着宝泰隆旗子的车马,只要说了自家宫庙的名字便可坐上
“那也不是今日的事,你若闲着,就跟着我去趟药铺医堂,若是晚些还没事,就……”他话还没完,可段沅已经被那一脸冷淡的神情给看得气不打一处来地转身就走,重重地摔上了房门前还留下了句“谁要跟你”
吴巽看看茅绪寿又瞧瞧身旁这个分明秀色可餐却也无比招人嫌的矛盾之人,又再次不知所措起来,茅绪寿闷叹一声拍了拍他肩头
“她向来不爱跟我说话的,你下楼去拿早饭与她一块吃罢,我去就是”说完就开门再次进屋,用着茶水壶中的热水简单梳洗之后瞧见自己亵衣的系带竟然错了上下,不由得朝着床上被自己刚刚随手盖回被子而“安详”许多的那人
他梦到了他上山之后段元寿曾经来过水元观看望的那回,他恨这人便从始至终将他关在门外,段元寿留下了一包小满与几张小银存票,再附了一句若是有难处又不想见他,便往着广州去,在恩宁路上有一户李公馆,当今的当家人李天澜是曾经段家的挚交,不会置他不理,段沅寿走出一段之后他忽然开门去追,可是那人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让他心里埋怨多年,也成了多年旧疾的梦魇其一
昨夜的梦里,他跑到了赤红滚滚的蓄阴山,看到段元寿在一处陌生的山坑边沿朝他慈笑招手,一声声地叫唤他的名字让他随自己回家,可就在自己靠近之时才发现是恶鬼邪魔化出的心相,而将他从这险境中救出的,便是床上这个疲累得无比安详的人!
福如巷西岔口处的药铺“百草生”是庐州城中最齐全的一处,茅绪寿虽然对药理不通多少,可他昨日听着葛元白与毛诡打趣时说起王添金曾经与他们说起自己的弟子是副学医的好脑袋不假,可毫无医德可言,随着自己脾气添一钱半厘的常有的事,因此除了祸害自家人也没谁敢提让他去坐堂问诊
“劳驾,家中有人高热,想拿几帖药”账台里那带着西洋眼镜的问了几句之后便给他药汤的料子与自家的丸药打点妥当,刚出了百草生的门,便看到一个身着鸦青大氅,洋装笔挺梳着油寸头的人正站在街中定睛而向自己,两人就这么站了片刻,才齐齐露了笑脸快步凑近
“师弟,还以为你要认不得我了”茅绪寿的确有些认不得,吴绪涎在水元观中向来是着装最为规整,这剪去了蓄发换了长褂衲服的,怕是换做自己亲娘都得多看上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