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道者(230)
顾良潇也露了笑,二人身量与显露在脸上的年岁都悬殊许多,但此时阮青涟脸上丝毫没有少年的稚嫩,他抿唇耸肩地笑着,眼睛依旧在那死婴身上,就连顾良潇的心头都有些触动,暗叹一声:有这么个老妖邪物活着,世间当真阴阳不逆,道法自然么?!
阮青涟抬起了那双烛火都映不亮的一汪死水,捏着那死婴的一条腿将其倒提手中,这就侧脸往着鬼尊身后那堵彩墨勾画精细的四海万鬼围阴山的墙壁面前停下,用后脑再答一句
“你能保证死的不是当年那几个么?若是进过败西村的死了,另外那个未必出棺就是条好犬马。”顾良潇语塞,阮青涟则将血糊的手触上了壁画上一个四头八臂,似虎非人正在满是刀刃的山间啃食恶鬼的大鬼脸上,他并未念诀出声,只是垂眼了片刻这屋中竟又地动火摇起来,随后这画中刀山之处显出一道暗门,其后是一条又窄又黑的暗道
“何必心急呢,你那么多年都等过来了,还差这一时半会儿的么!”说罢便提着死婴进了暗道,脚步轻乎没有地没进了漆黑之中……
“怎么又是这个把戏!里面又是谁?那提煞鬼刀的邓老头可还来给姨丈奔丧过,我就不信他能把四小阴都给凑齐全了当看门狗!”
其实一众人又看到庙门都心里恼火,只是没如吴巽这样拾了块石头砸去大骂,小石块落到了台阶半数左右的位置又滚回到他们所站的脚下,王玖镠苦笑一声,自己做了这回率先抬脚往上的那个
“比人心,山未险。你那表哥都能被他们说得鬼迷心窍卖家传的,收买个术士都算不上的野路子,未必不能。”
话毕之后他感到有人拉了拉自己袖口,偏眼一看,茅绪寿已经踩着自己脚后这就并肩同阶,他也知道这话或许有些伤了吴巽,但这一路又是降星观中人又是陈敬肃险些要了他的命,他觉得这庙中等着个什么意想不到的人都是不该惊讶的。
“诛人诛心,这山里的人是在跟咱们比心硬。”王玖镠有些尴尬,自己的确欠考虑了吴巽与葛元白的感受,脚下更快了一些,却又被茅绪寿拉住。
二人同时踏进了这庙门的高槛,怎知两只有头无神,长发散乱的死人头颅迎面扑来,让茅绪寿不得不挥出了一把四道魂,二人赶忙退后,就在这两颗鬼头被四道魂拖住快慢的时候韩不悔两道符纸擦在这二人的腮边扑上鬼头。二人赶忙各闪一边这才没被他敕令呵出的一剑划上后背,剑落之时其中一颗被劈裂迸出腥臭的污秽,而另一颗则被他术法而起的火星燃成一颗火球,在焦糊之中尖叫刺耳。
“尊我符令,百邪断斩,急急如律令,追!”他手诀三换最后诀向鬼头,这鬼头便缓缓而起,顺着他诀指的方向摇摇晃晃地飞进了门中,众人赶忙抬头向上,片刻之后便见庙中正中那琉璃黄瓦,雕龙塑神的殿顶炸出一片污浊的火花。
“在主殿!怕是人家正中开坛什么大蘸,这就被咱们这群不请自来的分了神哦。”
他瞧了瞧自己虽丝毫没触及这死人头颅却被炸得焦糊带血的手,这是庙中的人险胜自己的标志,若是自己略胜一筹,那刚刚那鬼头不让施术的也成个火球,也该炸得他炁散倒炉才对。
“真是这样倒还好说,就怕这是人家的见面礼,那就只能求咱们还有刚刚的运气了。”
陶月逢边说边从袖口中放出了十来只长须带翅,浑身黑亮之上撕出几道血红长痕的蛊虫率先入门,一路觉得自己有些不如别人的魏通宝这回竟忽然抬脚跟在虫子后面跳进门中,果不其然但凡有人的气息这庙里就阴风大起,邪物出巢。
他倒也没害怕,这就扎稳脚下将手中的魂不归法叉上的花鬼钱晃出三声响,面朝一群垫脚而来,一身旗装破烂,白脸浓妆的女鬼们快快起诀,最后划破指腹将血珠嵌到魂不归上细刻的符箓
“留神门,断鬼路,惩妖邪,镇阴魂,吾奉梅山祖师急急如律令,破!”
说完他脚尖发力一跃而起,两个冲在最前头的小脚女鬼这就被魂不归直戳上了眉心,她们口中满是黑黄的烂牙,眉心被戳出的窟窿冒出又香又臭的鬼戾,魏通宝落地之后又当即朝着她们脚上那三寸金莲的绣鞋刺去,随后快快退身到众人身旁。
两个小脚女鬼被同伴落在了最后,可之后冲来的更是惨烈非常,她们被葛元白那剑刃刺着雷符给穿堂了两三个,随后一声敕令,胸中有雷符的那个顿时炸裂得粉碎,而从她身子中散出的雷电则如同一条条刺眼带光的长虫爬上了其他的身上,让她们不能动弹,吴巽当即将划着了的洋火抛到临近自己的女鬼身上,又是一燃成片,几张五官扭曲的脸在火中挣扎了片刻便没了踪影,魏通宝的头顶落下了几张经幡,这是柳萑从他脑后掷进火中的。
“她们也都是苦命的,只是咱们赶着时辰保命,这鬼地方又术法不灵的,也不知这点功德管不管用。”他脸上刚露出惋惜却被茅绪寿那比剑刃还刺人的余光给吓得敛回,几人绕着未烧尽的火苗往这几个女鬼冲去的偏殿过去,韩不悔路过的时候也从布挎之中往火里撒了一把金纸,与柳萑一样聊表一个脂粉客对这些烟花柳巷的苦命女子的惋惜。
这类一身艳丽,满脸浓妆的女鬼皆是由死时脚上的小鞋作为牵引开坛,起初是一些宫庙里做功德的术士怜惜被暴尸城郊的烟花女子做的招魂科仪,她们皆是因为得罪了有头有面的大恩客或是要逃跑出花馆而遭重罚死不瞑目的倌人;但是人心随世道有了善恶之别,术法则因人也有了善恶一些修行深厚的阴术士会开坛用三寸金莲先招来这些惨死女子的魂魄,随后假意要送她们返乡而把她们骗进鬼瓮之中封盖炼鬼。
这些被称作“牡丹劫”的女鬼在出坛之后便能在深夜之中化出实形,以刚从烟花地出来阳气大挫的男子的残阳之气为食,若是一地在某一时期常有满身脂粉的男子惨死深巷荒楼,那多半就是有“牡丹劫”出没城中害人。死的人数多了即便衙门捕房的磨蹭,也会有些楼门气派的花楼雅院们筹款请来高人打灭这些女鬼,因为但凡流言一广,一些自觉时运身子不行的脂粉客便会暂不上门,使得他们生意有损。
“魏小子,你该不会是爬过哪张花床不是个童子身的吧?!不然这么难得一见的牡丹劫你是怎么晓得打领头那两个死得最惨的,还得破了她们的小鞋?”柳萑这一句不仅让魏通宝直接摔进了那被女鬼冲得门大敞大开的偏殿,也让走在他们前头的王茅差点崴了脚,魏通宝顾不得浑身的痛赶忙起身,着急结巴地向众人解说道
“不是……不是啊……我……是在十年前的夜里师父说进山给花尖娘娘打清蘸,结果快天光了才回到等闲倾,他当时一身脏乱,说是自己遇上了个被这什么劫的女鬼索命的男人,他为了救那人的命又把法器留了山上才那么狼狈,我与师弟便搀着他讲故事。”
众人心中除了吴段二人皆听出了玄妙,只是眼下不是多在这等闲事花心思的时候,一众人合理刚破了这供养牡丹劫的法坛,主炉刚被一脚踢翻,门外便又起了一个苍哑男子的哭声,葛韩二人当即背后生寒,匆匆出到门外,葛元白更是将身后的小辈们一把推回,一道符纸贴上了合紧的门
“谁敢破我连他的命一起要了!”
韩不悔朝着屋中吼道,可他偏眼一瞧,茅绪寿不知用什么法子溜了出来,此时正一口纯阳溅喷到拘魂链上,与葛元白并肩对上了那一身披麻戴孝,手持哭丧棒的“哭坟鬼”。
“你应付不来,跟着身后帮手就是!”
说罢葛元白持剑冲向这眉眼低垂,佝偻惨白的厉鬼,可这鬼哭得实在让人头脑炸裂浑身寒凉,加之刚刚被那持剑的纸扎女鬼耗去太多,他强咽了喉间涌上的那口腥锈掷出一把盐米,但还是因为头疼目眩让手上有了偏差,这哭声凄惨却无半点泪湿在脸的哭坟鬼顿下了迟缓的步子,手中的哭丧棒忽然挡下了葛元白敕令携来的剑锋,瞬息之间便将他打得后退五六步,撞上了身后的茅绪寿。
这哭坟鬼偏了偏木讷无神的眼珠看着自己哭丧棒上被盐米所灼出的焦痕,回正之时又将茅绪寿术法打出的符纸一把捏碎,落成一地残灰,他那张丧气浓重的脸上显出了些怒色,忽然飘然起身,化成一道粗麻丧白的旋风朝着三人扑来,茅绪寿将葛元白挡在身后,自己挥着拘魂链与这哭丧鬼交上手来,一人一鬼皆不能破招,就这么互相进退地给本就刺耳无比的鬼哭之中添了不少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