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道者(158)
几滴乌黑摔地之后化成了如花的红艳,肖苇一口鲜红喷溅而出,浑身颤抖地倒在了一地污浊之上两眼翻白,天旋地转之间他眼前撞入了一处草枯木朽的山崖,满地狼藉之中立着一个衣袍撕裂,浑身血腥的男人,他在一人的哭喊之中抹去唇角的血渍,唇语了几句便弃掉了手中已经一折两断的人骨法刀,狠戾地扎在了那法绳已断裂将尽,浑身与这崖上的枯槁一般的“东西”胸膛上,笑迎那助了他解脱的那数十道紫光绿电一齐在腾空炸裂的浑浊之中,不知是腾云驾雾去了云间,还是往了崖对岸的森荫葱茏里做了一个散仙……
他被梦魇纠缠得很是狼狈,好在听到了动静的德福用一瓶南洋神油抹在了他眼角穴两侧,又结印起诀抵在眉心敕令一声,换来了肖苇的缓缓睁眼
“外面的……”德福递来一杯高馡,只是肖苇现在尚未复原,舌尖怎么仔细也品不太出来这西洋时髦货色的味道,把这口只有苦味的醇香咽下,他看着杯中摇晃的自己,脸色还是从星罗洞捡回条命的憔悴窝囊,不禁有些心头冒火,这就将剩下的半杯高馡连同瓷杯一齐祭了河神
“虽说中的都是阴师里最霸道的那些路子,但您眼光好,这些后生虽然功法练得欠缺,架不住年纪轻身子硬,养个一年半载的也就无碍了,只是可惜了胡先生……”
“一年半载,哪有这么多清闲给他们享福!且不说那毛老鬼一直没放弃找咱们麻烦,现在连降星观葛家的那老废物,还有水元观都掺和了进来,今日不败倒还好说,今日一败,他们大抵也就知道咱们如今手中多少兵马多少能耐了,等不得,你给他们用点宗里的法子罢!”
话毕之后他便一阵猛咳,德福估到了他的想法,这就从拎进小厢的药箱之中掏出一小瓮取了一罐甜香的黑褐给肖苇,肖苇舀出两勺含在口中好一会儿才咽下,再开口时原本喑哑的嗓子倒是洪亮许多
“先生,我多嘴问上一句,胡先生虽身上旧伤未愈,但他是个有谋算的,不至于外面那些个能留条命下来,而他却折了”肖苇冷笑
“他好歹是凤山派的正箓弟子,堂口的东西也大多在咱们手中,即便他猜出当年沉船跟我脱不了干系,可得了鬼王宗的毕佑也都比孤单影只地在南洋做人鱼肉的好……”肖苇闷叹一声将小厢的门启开一道宽缝,外面满地面如菜色,身上血污不竟的五六人已从刚刚哀嚎不停变作了一副城郊难民等死的憔悴模样
“这些个……不过是各派之中弃之不用的渣滓无赖,他们能当条犬马用最好,不好用了,宗主也需要新鲜的吃食不是?”
他眼睛朝上挪了挪,那个比起其余人相对好了不少的吴绪涎正在自己端着茶盏喝茶,一咳嗽而有些身子不稳的狼狈术士偏到了他的脚下,吴绪涎眼中如同见着什么污遭之物一般将他一脚踹开,那人满眼愤怒却别无他法,吴绪涎轻蔑朝他挑了挑眉,也恰好撞倒了正在暗中观察的肖苇,当即就变了副谦卑的嘴脸,肖苇将门闭上,很是无奈地揉了揉眼角穴
“先生,吴小师傅的伤,怕是得劳烦大先生”肖苇点头,再交代过了他一些事情之后便又半倚回了那张不宽的藤椅之上,提及地下那位,即便手中滚烫的热茶也让他打了个寒颤
“为何不带那位来,宗主瞧上的可是那位啊”地下一身秀锦法袍的男人拽起肖苇的衣领笑问道,肖苇心底恐惧到了几点,一来是坛上那尊红眼鬼尊发了怒,这偌大的地宫之中平地起风,好些墨色陈旧的神尊顷刻间破碎满地,二来则是这个男人笑起来远比他面带怒色地可拍太多,因为但凡被他如此和悦以待的人,死相皆是惨烈得连他这等手中人命滔天的阴术士都不能直视的惧怕!
“你似乎动了情呢?!”这口茶水苦得很,但肖苇咽下之后却发觉他不及心中泛出的苦涩两分,这人吃过动情女子的亏,因而恨极了那个“情”字,他没弄明白为何阴坛上那个会瞧上解袭洪,他本是颗奉命去诱饵的棋子,但不曾想这世间还有与他如此同病相怜的人
遭人唾弃又看似交运地进了高门院户,只想苟活安稳却因为造化弄人不得不争抢种种,不争,就活不得!对于解袭洪他到底是动情还是同命之人的心软,他没想明白,可是那日倚云开中险些丧命的一场决裂,也已经将他那点珍贵的私情断在狼藉之中,没有再想透彻的必要!
华宁里的公馆洋房之中,吴绪涎被两三个穿着讲究的小婢伺候着梳洗换装,向肖苇表明忠心不二的他在拿到了“一晌欢”那日便割断了道门之中蓄长的头发,不是入世还俗,而是求得新门庇佑,他终于可以学着满街新派绅士与番鬼爷一样蜡发在头,踏着足以把脚背压成纸片的黑亮洋鞋来了大堂,喝上了一杯德福亲自端来的西洋高馡,虽然气苦无比,但他还是乐得心头开花
“等下见着大先生,你别开口,跟着我就是”
也不知是肖苇脚下太轻还是吴绪涎自己与那几个教他喝高馡该是如何的女婢聊得开心,他那口添了糖的高馡刚滑上舌尖,这就被身后冷冷而来的声音给呛了个咳嗽,赶忙起身,如同乡巴佬进城那样蹑手蹑脚地随着肖苇入了那道窄门
两人的脚步重叠一齐,吴绪涎瞧着这不宽的石阶延向漆黑之中,与其说人是走向目的之处,倒不如是自投罗网地被那团嘶叫阵阵的黑色吞去一般。吴绪涎身上发冷,分明越往下走越是觉得这石墙之内可是有十足的炭盆烘烤,这让他更是恐惧,晦暗无灯与深不见底的烘热让他思绪游走到了那日火海滔天的梦,暗暗在怕莫不是阳间也有阿鼻?
到了地底之后他还算安心不少,因为这两扇彩绘雕木的高门虽然是恶鬼嘴脸,却也是他翻烂了的那本阴山法籍中时常出现的熟悉,肖苇持诀朝着门上轻轻一点,厚重沉闷的开门声便拉得耳中难受,吴绪涎这下再没忍住,瞧着门中那密密麻麻,高低错落的神尊们一声惊呼出来
“不得体的东西”肖苇啐了声,他赶忙跟紧身后左右张望,这些神尊来者正道旁通的各门各派,其中还有不少是他曾经以大弟子身份随着刘濑吟去各宫庙作客进香时瞧见过的,终于在走到脚跟泛酸的时候看到了屋子的尽头与这地宫之中除二人外的其余活物,一个身着古怪殷红法袍的男人正虔诚地给地上偌大的阴坛添油加火
“宗主,水元观大弟子想求您慈悲庇佑。”那男人并没有反应,而是继续用着手里的白烛燃起新添油的供灯,随后又仔细地将一块块血腥极重的生肉脏腑放到供盘之中
吴绪涎本还是毕恭毕敬地等着,可这人的袍摆在眼角晃得难受得很,他便又动起了小心思抬眼去看,但还没挪到那个活物身上,这就被坛中正坐的那红眼鬼尊给吓得尖叫出声,就连看惯了阴山鬼王鬼兵各类阴神恶鬼的他也不得不被这鲜活不已的东西给下了个哆嗦,肖苇刚回头要呵斥一番,恰好这地宫之中平地刮起了寒凉无比的风,而那忙活着自己手头的法袍男人忽地笑出了声,这就转过头来朝着吴绪涎好一通打量
第124章 物一类
蜡黄枯槁的脸上挂着寡淡的眉毛,分明是挂着笑的神情却让吴绪涎不知为何在这烘暖得本该汗流浃背的地方寒意顿生,他想开口朝这人恭敬,却想起了肖苇来时的话,只好拱礼之后就低下了头去
“走近些罢”那男人将手中的烛盘放下,吴绪涎瞥向肖苇,肖苇点头之后他便还是不敢站直身子地挪到了那绣得精湛的袍摆边角
这人的手细看之后更是可怖,一副裹着老树皮又缠了乌青藤蔓的枯骨,吴绪涎想起了自己被逐出水元观那日城郊之外的流民饿殍,人人皆道江南安逸,竟还是被不少人瞧见了饿极了的野狗与其余快要饿死的逃荒人搏斗抢食的惨烈,而那野狗最后的胜利,便是一条死人身上这样有皮无肉的手臂
吴绪涎刚刚站定便被这人捏着下巴抬起了脸,与他对视片刻,他战战兢兢地与那双浑浊深重的眼睛对视了片刻,终于等来了肖苇开口解围
“宗主……他不知被祝由家的小子招呼上了哪门阴招,现下瞧着无事,可无论是入定还是起术都已闭塞不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