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道者(85)
说起了陈家公子,王玖镠不禁有些心中嘲讽,就那么个不孝不悌,卖家媚洋的杂碎可不像会给他老子守孝的模样,不是那晚陈府陈带白的央求,他是真有心就留他个自生自灭!
“陈公子也负伤在身,目前在丰州熹元堂中调养,此番我们而来也正是给他兄弟报个平安”
陈宛云听到这句又差点再跪下,王玖镠当真叫苦,自己也是有伤在身的,却还要三番两次地照顾着这么两个动不动就谢恩行大礼的,可真是力不从心,陈宛云揩去眼角的晶莹,缓和气息而道
“堂主在随着吴少爷来之时就有铁令,如若不是他亲自来接人,玄黄堂中哪个都不准回漳州,更不准擅自入闽,我一月会写去书信二三报个他小琉球这边的情形,可是已快三年未接到过回信,也曾听闻堂主娶进了续弦,本想着定然是安好的……”娄飒一声冷哼
“我就说你是自欺欺人!我陈兄弟向来不是声色之徒,怎会为了个女人不闻不问他侄儿与堂中人,但是也是这两年不算太平,宝安堂屡次遭到不明术士的暗算,我们全堂上下疲于应付,也就耽误了……”
他重重一叹,眼中哀伤
王茅二人感到头脑又返回到了刚出刘公馆时的胀痛晕眩,玄黄堂其中之事也如段元寿的死,乃至段家兄妹一路与自己所遇险情一般捉摸不透,离奇至极,甚至在由此看向多年前王添金亦不是寿终正寝,七圣当中之人皆是死状惨烈,而其后人也是一夜之间各陷险境,这些又该找何人去问个明白,王玖镠胸中堵闷得气息大乱,不由得叹出一声
二人相觑一眼达成一致,怕是玄黄堂神明尊被一夜窃走并非没有原因,这个得等着吴巽返闽才作告知为好,眼下不该给这二人再添烦恼,即使此事实在重大!
原本镇坛的与陈带白借给弟子的兵马来坛报丧,这就证明那天二人瞧见仓惶而逃的并非神尊之中的分灵,而是装成分灵替着神明保家守坛的兵马。
神明受香火之奉,玄黄堂香火凋敝自然难显伸手,而从此来看,身为阴物野灵的兵马就受限较小,他们镇坛保家让神明修养,怎知也遭了歹毒之人以阴打阴,用尸油供灯与封鬼之术镇压,他们仓促,是希望吴巽携着救兵早日回坛,救难玄黄堂。
二人正要开口再问,堂中四人却被突如其来的叩门声惊得皆是肩头一耸,现下可是卯初之时,即便是正派净坛需早课的时辰也还早了两刻,屋中的人迟疑不已,那门外人也不曾有作罢的打算,依旧声声规律地叩等,也不像有个急事的模样,陈宛云这就往了门后,谨慎问道
“香主可有急事?”门外似乎终于等到了来人,所处声响透出激动,那一嗓子回应更是让陈娄二人惊愕,是极为熟悉的嗓音——福星观观主徐本愿
陈宛云一人手忙脚乱地给大门下栓启开,王茅二人伸头去往,只见大门在一阵闷重的拖拉之后,一片青蓝之上银丝绣鹤的褂摆率先而入,陈宛云满口的恭敬与赔礼,娄飒起身不便,这就提了嗓子问候道“徐道兄慈悲,如此时辰怎会是您!”
徐本愿微微颔首阔步走向前殿而来,花白发髻束得规整,虽说年岁蹉跎眼下有陷,却目光炯炯,三络长髯随风轻动,十足的仙风道骨,王茅二人赶忙起身行礼,只见徐本愿一番打量后眼中更亮,满口来赞二人“面如冠玉、神清骨秀”
徐本愿这副模样怎的也不像夜里仓促急事之人,可他坐下之后开口确实一句
“贫道下山叨扰本是百般不愿,但听了今夜山下大事后便知今夜娄兄弟堂中定然灯火通明,也就厚着面皮来讨茶暖身,顺带秉着规矩,给众道友报丧。”
这竟又是个来报丧的,还是如此天不明的时辰不说,他这淡然清闲的模样更像是午后一身轻便到了友人堂中吃茶闲侃更贴切,何况能让这等道行又为一观之主的高功真人亲自报丧,得是何等厉害人物
“徐道兄,你这是替哪位而来?”娄飒更是奇怪,徐本愿依旧还是作客的模样,这就把茶盏一搁,叹气一声
“是我福星观副观主,梁本玄,约莫两个时辰之前他自承其阴术恶果,反噬毙命。”王茅二人齐齐大呼一声,娄飒也被惊得有呛咳起来,静夜之中这一番突然的动静,惹得堂外高树上歇枝的鸟受惊扑翅,四下飞散
第70章 梅花碎
海上风多变,港岸云诡谲,刚靠稳了渡口的海员不敢多贪小斗之中那剩余的烟草,这就赶忙磕灭,随着同僚匆匆下锚下绳,用烟味浓重的嗓音朝候着的力夫吼道
“咖紧!”随后转身朝着邻船挥手招呼,露出一口参差泛黄的牙口,这也就匆匆卷起了袖子,准备跟那天际上云霾涌动的窟窿争抢时刻
从小琉球渡回的都是那些东洋买办或是南洋商行暂歇在岛上的烟茶两叶或是布匹珍绸,东家每当此时就格外紧绷,因为这都是些受潮即朽,碰水即金银赔十的千金宝贝,可也就仅仅是这么些东西塞满下仓时,他们才不会手脚一慢就得听着那些问候祖宗母亲受辱的粗话,如若遇上哪个手脚粗重惯了的,这会儿还能瞧见平日里下巴齐天的人恨不得立马给你跪下,恳求力夫海员们轻拿轻放,很是滑稽!
“如此风云瞧着可怕,但真要狂风暴雨还得午后,是看着咱们遭罪太多,天公伯总算开了眼呢。”
王玖镠搀着茅绪寿齐齐出仓,但茅绪寿抬眼一瞥那黑黄浑浊,层叠沉重得几乎就要船只海鸟的浓云,并不认同
“这云浊气浓烈,又是海中来的风卷,怕是就要给地上一日狼狈了。”二人随着一个年纪颇小的海员领路到了一处货拉人群皆有所少的小门出了渡口,雇叔与利事瞧见二人这等惨烈憔悴惊慌迎上
被搀扶上车后,茅绪寿叫住了这就转身的小海员,这是个肤色棕亮,凤眼淡眉的少年家,他将眼睛笑成两道眉弯,又到窗下,茅绪寿忽然将窗沿撺拳的手一松开,他没看清是何东西落下,这就本能去接
“上船之时瞧见你在货箱上看着昨日的白话报,定然也会喜爱新话书本,可以去瞧瞧《新国文》。”
说罢这就缩回车中,利事朝着少年道谢,马走轮动,少年发愣地掂着手中那枚银元,车马快要离了自己视线才奋力喊出一声道谢
“你是上过新学还是仅仅翻过几页新书?”
王玖镠递过烫茶给了这裹紧了车上厚毯,依旧神情恹恹,面色黯淡的人,茅绪寿这次真的没再端着那副刻板直腰的模样坐着,即便是他想,那周身的骨痛肉酸也不让他如此,王玖镠太过清楚这种感觉,四年之前他也召请过秘术大法,就在王添金小院的后山上
“刘观主喜阅时下新册,轮值洒扫书阁时偷闲也翻了几页。”
王玖镠没答,二人无声地听着路上的声响,时而瞥向对面一眼,却也仅仅如此,直到听到雇叔几句粗话骂得马停,才知前路有巡捕房设卡,排查不明人士,再具体一些,便是有了风声哪位反袁反帝的党魁来了闽地,这是在找“新派先生”
茅绪寿刚要起身,却被王玖镠拦下,还将他掀起的毯子再度盖回身上,更拿出随身不知哪种药味浓重古怪的药油启开,车中当即苦涩弥漫,却也很是醒神,一个满嘴闽地方言的警员在和驾车的一老一小一通傲慢后蛮横地打开车门,这就被那股药油味道熏得退后三步,探头一瞧,是两个年纪不大,一副就要去卖鸭卵模样的,这就捂着鼻子给前方的同僚打去手势表示放行,临走时还骂上两句,利事则凑近一闻,笑问道
“少爷,这药油里可是有徐长卿、水芙蓉、金不换……还有九里香!”王玖镠显出一个疲惫的笑,这就将那药油盖好,递出车外
“给你了,岭南带回的,治着虫叮蛇咬,莫名肿痛很是管用!”利事开心接过,这就把车门合上再度启程,茅绪寿又将那毯子掀开,坐直身子自己添起茶水
“这么一趟倒没遇着虫蛇,反倒是被鬼咬了。”王玖镠摸了摸立领之下的两颗细小的凹凸,也自嘲道
“我是当真不想对你有欠,这么一来,我可又要还个什么才好!”茅绪寿听到这个似乎来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