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道者(71)
“不应该吧!上过路赶脚的这就走累了?”
那毡帽微微扬起,瘦削的下颚染上了余辉的色彩,也给那颜色浅薄的唇上增了红润,王玖镠一皱眉,觉得他身上的裹着的一切都与这副皮囊格格不入,此时尤甚!
“想着刚刚那人,怎么,你是闻着哪家的饭菜滋味,腹中闹腾了?脚下真快!”
二人并肩再迈开步子,茅绪寿头往一侧,瞧见了这丰州城巡捕房的大字牌匾之下两个倚着门柱大声说笑的警员,王玖镠正好因为自己心里发虚不知该说哪句,随口一句
“没用的,不用想着替那人报官,怕是这巡捕房里自己还说不清个一二呢”茅绪寿只好回正了身子,背手板直了腰身,忽然一声闷叹
“我在水元观住处僻静,遇上宝诞大蘸缺了个人也察觉不到,因此有些契机可同毛师去一两日路程的别地,期间曾在山路途中发现过暴尸山洞的阴术士,也有些已是白骨摔下山崖或是深沟的,毛师都会做引魂渡,并征得亡者同意取走他们遗下的法器,他曾对我说,修习偏门阴术之人,大多都是死相惨烈或是尸落荒凉无人知的,这是大多数旁通术士的归宿”
一时语塞,一那藏着书写了自己生辰的黄纸又被不自觉而入的手拾起又放下,他不知是不是该对茅绪寿有些愧疚,也不知天公伯让他们今日恰好撞上了这破落老道的模样是何指引,但他现在心中翻腾得很是难受,因为他知道了那日之所以熹元堂外的骚动为何会起,这师公该是当时已经折了命,有人先让他的兵马反噬养主而后在其身上放置所寻之人的生辰,借着这惨死老道亡魂的戾气让其化成索命的厉魂
这种术法在各门各派中都有类似,大多用于法师需要与能力相当或存在悬殊时与人斗坛斗法,如遇不测便让其兵马借助自身之力予对面再来一击,颇有祭魂上坛的意思,因而极其少见!
那日便是厉魂先煞上了近期施术人的身子,兴许是夺了那师公命的人随手在坛上寻到的八字头发,随后让其手摆脚动地来到了熹元堂附近,再因陈家一行人的到来堂中大乱
王玖镠自己频频施术用法,毫不费力地就确认了自己要戕害之人,因此煞阴的人倒下,厉魂入院索命,但恰好当时茅绪寿挡在自己之前,他少遭了一个劫数,是这个人替自己挡下了一个索命的阴毒,自己还疑惑为何这人当时就用上了纯阳溅,他不知该不该问是否他当时已经猜想到那厉魂是朝着自己来,不是他如此预估周全,只怕两人都得下了九幽转一轮,再瞧瞧谁的命数更硬些
王玖镠还是将那又拾起的纸团松下,有些僵硬地笑出一声
“你可不会!你还有栋广州府的大屋呢,即便那日走火入魔或是寿终正寝,也是在个安乐富贵的地方上路……”
“我不要那个!”他话还未完,茅绪寿沉脸截下,可这反而让他那份愧疚也打散大半,这就又变出了那副下一刻就能与这人开坛斗法的厌烦
“你从未打算说我一二你为何对你爹那么大仇怨,钱和屋子都不要,却揣着一张符纸凭吊,我是彻底不理解你这古怪做法,活脱了就像茶楼里那些夫君爬了他人床,自己独自哭断肠又不肯被休婚或者那些个小册话本里怨妇痴娘盼良人归,可一见梦中人就嘴上狠毒把人吓退的情爱癫狂的小妓姘头一般”
茅绪寿嘴角抽动并未回呛,片刻之后有些低落地说道
“他……是他的过错才让我娘遭了不守妇道的骂名,这是多少价钱都封不住的闲话,我不喜他,我娘怨他”垂眼下瞥,这人在揣拈着自己的袖口好似非常慌张,不由得猜想是编纂的谎话,于是再问
“这么说来,他从来都是知晓你与你娘在哪处,也不曾短缺吃穿用度的了?”
茅绪寿点头,他们到了分道之时,这是在回来的船上便已商议好的,茅绪寿先回王家帮着处理那陈家少爷身上的余煞,王家会有车马在万福巷候着王玖镠先去王添金那山中小院取回法器
王玖镠这就带着些遗憾地与其道别,马动车行后还启开了窗瞧了瞧那灰蒙笔直的背影,自己呢喃一句“怎的又有人情欠上了他”随后往车中软垫上倚靠合眼,在自己腹中空空的叫唤之中睡去。
第59章 又一惑
月华的惨淡枯白将地上草木矮房,远近山石都映出诡秘悚然的影。原本沿路还零星的矮屋昏黄与农家之中琐碎的声响随着那黑沉沉的山影靠近而越来越稀,等到转过了路旁大石头如坟包的弯路,更是连那犬吠都闻不得几声,寂静得只有马蹄轮碾与山风呜咽
虽说那王家的马夫已不是头一回夜间行路至此,可依旧纤绳攥得嵌入手心,耳中皆是胸膛内起的擂鼓声,随眼一瞥左侧的那座笼着夜雾的黑沉,恰巧有二三淡绿晃过眼前,不由得寒凉如喉,惊吓之中还惹得一阵呛咳
“无妨,就是见着我回来了,先来瞧瞧”
王玖镠懒散的声响从他身后而出,马夫平抚气息后略微发窘,王玖镠将车门启出条缝隙,透骨的寒风这就猖狂而入,他借着车檐摇曳的灯火,瞧见了颗枯败的死树,打着哈欠对马夫说道
“雇叔该是泡好了热茶,你先下去歇着,我先要上山了”
马夫牙缝发颤地应下,再走一段,便瞧见了那萧条而立的断墙破屋,可却让王玖镠都觉得自己是否昏花了眼,羸弱的昏黄在矮屋的墙上忽上忽下,这是有人在院中燃柴烧火?!
确实并非眼花,车马在那无门的两根朽木简陋的门框下止住,雇叔的脸被火光映得其上沟壑更是分明,他与围火而坐另一侧的那高壮短发,眉眼鼻嘴皆淡薄的枣红夹袄褂男人齐齐起身,王玖镠下车,瞧见这二人神情是两重天,雇叔借着火堆给刚刚满上烟丝的葫芦嘴燃起,一口吞吐,用这杆烟枪指了指那枣红袄褂
“恰好我要过来替你备茶,顺带给你捎来”王玖镠靠近火堆,两臂胸前一抱,还未等那男子开口便语气不善地问候道
“好久不见,崔掌柜!你再不找我,我可得去找你了!”那男人面上有些扭曲,嘴角微微一抽,有些语塞
“王小师傅辛苦!我已收到阿舅的信,您送我侄儿周全返乡入土,我崔家上下都感激不尽……”
他话还未完却被王玖镠伸手截下,那原本抱胸的手臂被他互揣入袖,按理而言这男子长了他十岁往上,可他却似乎没太多礼貌,一台下巴反问道
“这次你可是送东西的罢?”男子点头,他向着刚打点完车马的马夫一声吆喝,随后先其余人一步抬了脚,往一扇黑洞似门中走去
“那为何还在这天寒地冻地站着,是屋里茶不香火不暖,还是觉得这满山的鬼魂啰嗦,山兽哭丧悦耳呢!”
四人再聚一处时,已是在了地下那炭火烘暖,富丽荣华的花厅,雇叔携着马夫一路寒暄回避别处,王玖镠待崔掌柜喝尽一盏漳平水仙后并未说话,就这么两眼落在他身上,崔掌柜只好避开,从随身布挎之中掏出个一寸半长宽,其上刻着符箓的铜锁木匣,放到了一旁的高几,王玖镠拿起木匣,指腹在那符箓之上拂过深浅沟壑让心中也泛起波澜,那是他熟悉的字迹!
崔掌柜又在自己身上摸索一番,找出了一封已陈旧了墨色的纸封,这纸封之上无字无名,仅又蘸着辰砂盖上的,祝由的法印,王玖镠接过纸封,先瞧了瞧那发暗深色的法印,抬眼笑问
“这封禁术的苦头,可不好受罢?”这一句可让原本已有缓和的面色又惊得骤变,没一会儿崔掌柜就鬓角起了细汗,发窘地笑了笑
“是……是保管在我家中之时我那贱内不知分寸想瞧瞧……是我们的错,我们的错……”王玖镠淡淡应答一声,携着两件东西在那铺了西洋绒毯的紫檀榻上坐下,口中呢喃
“难怪你让我送你那外甥,是因为替了我三叔保管东西而险些丢了家人命啊,那方才是我不好,不敢怠慢无礼,请问崔夫人眼下已无恙?”崔掌柜赶忙点头
“已周全!已周全!这都已是三年多前的事了,好在王高功留有一剂净水,服下就已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