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道者(136)
“如何?”王玖镠的心也提到了嗓子,好在这人点了头,王玖镠刚入门,这就被屋中混杂的气味惹出了一个喷嚏,段沅紧随其后,却还没看清屋里就被一左一右袭来的两只手捂上了眼
“姑娘家的可不看不得!”这嗓音来自毛诡,他虽在发笑,可在段沅这个两眼蒙黑的听来确是副疲倦啜泣的嗓子,茅绪寿不顾她挣扎这就将人替到了门槛之外,随后将门锁上,王玖镠也才留意到毛诡面色已经青白黯沉,敞开袒露的胸口之前是大小深浅皆不同的众多疤痕
破衣教除去九幽雷煞之外还有一扬名立派的术法——打生魂。此法只可一师授两徒,术士法师如若阴煞上身多半为人怀歹心之举,其中阴物也多为炼化或是有所修为的鬼精此类请不走,谈不得的,可开坛此法也不比被身上的邪物折磨没命好过哪里,因为法出之时是将煞掉的术士躯壳之中所有魂魄一齐打出,施术人需在一炷香里快刀斩麻,将原本附身的恶魂厉鬼打散打退不说,还得当即用门中他术将躯壳主人的魂魄如数召回,否则既为术败破坛,不仅中煞人失魂而亡,坛上法师亦地非死即残的反噬!
他从账房处取来瓷杯给二人倒了茶水,这就走向了那个已经浑身符箓鸡血,污遭赤条的魏元宝,细细听脉,除去极度虚弱之外并无异样,从怀中摸出了早就备在裤袋中的医针包,很是熟练地在其左中指上落针,等同昏死的没作反应,反倒是一旁看着的毛诡牙缝倒吸地一脸扭曲
“我头回遇上你师父就是他刚刚出了赶脚的师,在路上遇到了一个想刨自家祖坟换烟膏的杂碎,他就是用这法子让那东西服气了自己走的,要我说着,如此无德的救了作甚”
就在此时茅绪寿忽地一阵猛咳,毛诡叹气,这就让王玖镠先将魏元宝弄回了楼上,一满楼从未同时来过如此多需要睡床的,因此只好魏家兄弟于王茅两两一铺才给毛诡和段沅各有一间,这人刚放稳在床,魏通宝也昏沉醒来,看到一身脏乱的师弟,那一嗓子险些让这小楼房倒屋塌
终于等来了鸡鸣,只是一满楼并未开门摆出那口熬了甜汤的锅炉,这让不少垂涎黄美兰皮相的小贩力夫很是失落,去了临近的小摊子凑合一口早点,还遭了摊主的嘲讽,惹出了二三口角
不是外面人揣测的今日主家贪睡,而是经过了一夜闹腾的一满楼中众人终于能合眼入被,以至两个在房中相互替着换药擦洗的也齐齐咬紧了牙关,连口稍大的气都不敢喘
“阿淇”茅绪寿偏了偏头,待得王玖镠在自己换下了自己那轻触也会痛辣入骨的伤药,才稍稍送了牙关
“怎么?”他语气很轻,不知是被这换药的酷刑折磨得舌尖打颤还是因为打生魂护法的一夜,可这叫人名字的反倒愣了手下,舌头贴着牙后转了三圈,才开口了句莫名其妙的
“我那铺被子比你的厚,不如换了给你罢,你在那雷煞之后就身上不大暖和”茅绪寿看了看床上因为两人皆是梦魇醒来杂乱的盖被,便起身披上自己的中衣,一脸困惑
“你到这之后体力不知,这两床被子是英叔匆匆从一家当铺的死当里买回的,是一样的厚重”王玖镠其实话刚出口就已经悔到了肠子,只恨没有那种逆转悔恨的术法,慌乱之间这就扯散了本就摇摇欲坠的发髻,将那根樟木精巧的簪子横到他胸前
“我……我想梳理整齐”茅绪寿全当他刚刚是羞于开口,这就找出了那把不知哪个豪葬的女眷阴宅里弄来的篦梳,极其仔细地梳理起这一头蓬软杂乱的发丝,可他不料,自己触上那一刻,梦中的面容举动就又浮到了眼前,即便极力稳住心绪,还是在某处缠绕时候分心一刹,
将篦梳摔落了地
“我实在累了,开饭不必留我的”说完这句他便将篦梳随意一搁,慌忙地躲进了那床花哨的被面之下,王玖镠起身之后便开门出去,也没让他瞧出自己的心思其实比刚刚那一头蓬乱还要纷杂
“对不住”他在心中暗道这句之后便下楼去了,趁着没有旁人,将一封雇叔昨日上岸后塞他手里的信笺启了封
第108章 解袭洪
王玖镠一身轻简地送走了雇叔那满满一船的三人三尸,他在城中的一处小茶楼吃过了早饭后远远地瞟到一满楼前已经是车停马歇,聚了三五街坊之后不禁宽下了心,凭着在茶楼里问来的城中唯一的洋货行方向去了
让一满楼众人搬去恩宁路的小楼是毛诡的意思,自打段沅遇上了那不化骨之后最受殃及的便是此处,几人轮番上阵劝说了又是一夜,这才终于让舍不得远走的三人点了头
他再次踩上了倚云开那一路铺地的香软花藤毯时并没有上回七拐八绕的繁琐,因为刚进了第二道内门,就已看到花厅里匆忙起身的解袭洪,她虽还是精致的胭脂洋装,可其下透出的倦容竟不比王玖镠这个九死一生的要少去哪里,王玖镠将从洋货行里买来的礼物交到了荣管事手里,反倒将手里那盏奉给他的茶端到了解袭洪面前
“解当家的辛劳,您今日的气色想必是因赚了我这份药钱才来的苦,王某很是愧疚”解袭洪的笑让那本就不服帖的脂粉更加破绽摆出,她朝着一侧小门旁一身暗素厚绸的男人点了点头,这人便开门而入,转眼的功夫便捧出两个满是符箓的木匣子,启开那刻,这宽敞的屋中竟绕满了浓重的气味,除去王玖镠之外其余人皆是眉头成川,喉间翻腾
“阴风解是满洲深山之中埋足了一千冤死的尸坑土里小心采下的,又依着您的吩咐用捡骨过弃了的棺木劈柴烤干送回;而这双阳草是从越南国沼泽里的浮尸身上采来,这东西离了扎根的腐肉就立马枯了,您也没个交代,我只好自己拿了主意,让去寻药的找去了一个‘二皮匠’,用他的手艺将这东西扎根的肉块割下,这才留到了今日”
解袭洪说完之后用着满是法兰西香膏味道的帕子捂了捂自己的口鼻,但那两手揣着木匣的男人却再没忍住,他慌张地把这两个木匣往王玖镠怀中一塞,两腮鼓鼓地冲出门去,解袭洪只好让荣管事跟随而出,不久后便有呵斥模糊到了两人耳中
“多谢,我近日繁忙,一点薄礼虽入不了解当家的眼,可打赏了这番辛苦的那些,该是足够的”解袭洪没想到王玖镠这就要走,她慌张一抓,竟将他束发的绸带扯下,一袭黑泽扑闪而开,没顾上赔礼,她这就冲到王玖镠面前拦住,满眼惶恐
“我晓得你并非商贾武人,你是个术士!我将药给你找来了,你……你可否帮我一个忙!你给来的药金我可以全还回,如果不够,你还要什么我都给你找来!”王玖镠说不清自己是惊讶还是早有猜测,总之这些都不能让解袭洪晓得,这就将两个木匣放到了一处高几上,而解袭洪也赶忙支开了门旁附近的下人……
仔细数数,今年阴沉的日子格外的多,解袭洪觉得嘲讽,在法兰西的年月之中总会想起解家那处大宅里四方的天蓝日晴,即便那是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可她的舌尖却总想得一口罗浮山的清茶,这是府里下人每月三两半,连着月钱一块到手的,她每回都替着母亲到账房去,因为只有三管事张叔,才会有张笑脸称她一声小姐
“真是贱骨头!”再稳重的洋车上了长路也难免颠簸得人头昏脑涨,她在巴黎头回长途是与那个说着母国言语的绅士,他领着她在颠簸之中往着城郊向北而去,她在一个世袭候贵的庄园之中看到了连绵的玫瑰香花,也是在那红艳之中,她行礼求舞于她,彻底让她坠入情爱
去往广州城中的路没有法兰西的绿树成荫与偶尔能扑鼻的花香,今日的确晴朗,可也将路旁那些饿死等死的狼藉暴露得毫无躲藏,有些尚有力气的但凡过了路上的闸口,便会抄起手中的棍棒发狂地追赶洋车好马,让车中之人不得不备上些小满揣在手中,若哪处运气不算好,快手些抛去一些,破拆免灾
解袭洪忍受着一切眼中身上的不适一心只想快些到广州城中,她厌恶极了女子守规的所谓持重,她只想在爱人的胸膛里与他诉说自己昨夜的噩梦,那是她真正被解家接受为小姐的前夜,她母亲房中的声声哭喊,酒气熏天的床边地下,解袭静与解万祈年两父子散乱一地的衣裤,还有那瞧见了她后古怪带笑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