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道者(166)
“事到如今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你不为自己想,也总不想看着沅丫头一起送死罢”茅绪寿挣脱他二人,这就要挥旗再招,忽地一道黑影散到身旁,是那断了一臂的“进宝”他用仅剩下的那只指甲黑长,指节僵直的手卡到了茅绪寿的腕子上发出低声嘶叫,而其余两具走僵则已一左一右地立到了毛诡身后,亦是口中嘶叫如蛇
“你个衰仔!自己中了一身刮骨的药还赶着去送命!为师虽然昨夜被山上那些南洋的把戏阴功了一把,可也不是你这副使不出力丢人死的窝囊!滚!”
他吼得茅绪寿与吴巽齐齐肩头一耸,王玖镠还算机灵,这就夺了他的令旗闪身就往那只剩下门框,冷风直灌的花厅跑去,而吴巽也是难得的头脑灵光,这就发力扯过茅绪寿将人又拉又拽地从毛诡身旁扯过,虽然茅绪寿也力气大得不似这副单薄身板该有的,但比起吴巽这宽腰厚背,又没一晌欢余毒缠身的还是逊了一截
“余下的,只好没脸皮地麻烦隆当家的了”毛诡叹了一声,摆手让韩不悔也赶紧进屋,那被茅绪寿使出浑身力气才撤散到墙边的浓云又因墙外术士们齐齐上术而如浪一般汹涌再聚韩不悔拍了拍他肩头
“隆家有一艘款待大主顾的舫子,平日里赌坊结了梁子,花酒喝出了麻烦事我已经没脸皮地借了三五次,隆当家的那么精明,定然早在咱们这群过街老鼠到庐州时就日日让它待着了!”毛诡肩头一耸,打掉了他那只手,随后又转向满脸不甘,依旧持诀上术试图与墙外那十几二十个术士抗衡的葛元白
“走,走,走!老道我搏命一回顶多对不起隆家一家,你那玄女天雷一落,这条街得烧上两天两夜,往后岂不更加没好日子过”葛元白唇上发颤,只好拱礼作别,也往了那破败满地门中而去
第129章 申两刻
毛诡舒展了眉头席地而坐,从布挎之中掏出了一壶黑墨,咬破指腹以血和墨,在院中地上持诀书符,口中念念
破衣教无坛无庙,就地起坛,招鬼请阴,因而存在几百年间门人均如同野修散人一般逍遥自在,墙外的术士们重整旗鼓,又召请来了不少十方游魂冤鬼,许多有些能耐的小门旁通中人没有能力一一去寻高功半仙们斗坛高下,便日日盼着这些人能到自己庙前堂下,若是能直接斗法胜下那些数一数二的,岂不比步步上山省下力气?!
“鬼鞭朝天分世界,百万鬼兵九幽来,收尽世间祸世鬼,押到坛前化为尘,神兵火急如律令!”茅绪寿躲着王玖镠等人给隆东海手里塞了伍佰大洋票子后便也入了这院中通往城隍庙的暗道,开当行的难免与三教九流有仇怨,几乎家家都有别院,而宅子之中亦都有地下玄机,就在一行人再度见到日光时,便瞧见几个浑身法袍长褂残破,血流不止的法师仓惶地往城隍庙中躲去,他们口中无一不是叫喊着
“六足将军杀人了!”
未时近末,风雪交加让那晦暗的日光显得苟延残喘,几艘已经被江风吹得摇摇欲坠的小舫纷纷不顾那些衣着破旧,头戴破笠的窘迫来客予以理会,掏不起额外一块小洋辛苦钱的人只好眼睁睁地瞧着他们摇摇晃晃往着江中而去,垂头丧气地抱紧自己布包裹中那些值钱不了的家当,垂头丧气地走过那些穿着窄袖立领,无惧风雪在渡口喊着革新共和,袁帝必倒的学生,有这么两人因为没能上船烦躁不已,索性抢过了其中几个学生手中油墨浓臭的醒世箴言撒向江中
“皇帝没了,照样的保不住命,吃不上饭,你们的“新”又是什么大白天找鬼的离谱玩意?!”
一个农户模样的中年人用浓重的口音朝着对他怒眼而向的学生吼道,很快几人便撕打在了一处,眼下天寒地冻又快到了歇工的时刻,所有人都晓得那些巡捕是不会来的,一时之间船客探头,力夫歇下,众人齐齐将眼睛投去了这大字不识的粗人与一身深蓝,年轻气盛的混乱之中,丝毫没察觉到身后躲躲闪闪,一身血迹未干,垂头诡异的三人
“是毛师傅!”段沅原本沮丧焦急的眼中闪出喜悦,她赶忙朝着在舫舱里那一张张愁云惨淡的脸兴奋叫喊,葛元白与韩不悔互觑一眼,刚想问她是否看错,但王茅二人已经顾不得真假地冲向了船外,好一会儿后才肩头挂雪地齐齐搀扶回气息粗粝不稳,破帽之下一副苟延残喘模样的毛诡
韩不悔看到之后忽然脸上阴郁转晴,这就把那刚燃上的洋烟卷掐灭在了高几上那珐琅彩花盆的寒兰花中
“毛老鬼啊毛老鬼!你可当真是鬼差地官都不敢来收的活鬼啊!我还因为我这头回去闽地要先吃你七碟凉菜白席了呢”毛诡停下了脚步,周身发颤已经冷到骨头里他被这舫中的壁炉映得脸上更如死灰,破帽一摘,一头花灰枯死的头发披散在肩
“我让你们等到申二刻,你当是诓这群小子丫头的么!”
毛诡喉间粘稠喑哑,这句威风逞能而出之后便一口浑浊发黑的血溅上了舱中那块宝瓶牡丹,金丝混线的地毯之上,这毯子是不列颠国为了在北洋卖给一些前清遗老,旧派贵人们而遵循的东亚吉祥所织出的样式,倒是比着那些洋船上远渡而来的西洋花样还要一寸十金的贵重
船逆风驶向东南,替毛诡诊断完毕之后王家兄弟神情皆是凝重不已,将人安顿在小厢间睡下之后只见茅绪寿正在查看那两具走僵更换麻丧长褂,青灰冰冷的皮肉上狰狞嶙峋着道道不见血流的沟壑,他愣愣地盯了一会儿,放下了手里已经揣了好一会儿的疮药棉布,用一块新的皂黑粗麻,将这两副体无完肤的身子遮掩得体面些许
丰州王家的前日夜里也是一场无妄之灾!三更敲过,巡院的下人锁好了偏门之后手中的罩灯忽然烛灭,抬头瞧了瞧弯月下弦,好在同屋中人还留了一盏,也就没多在意地打着哈欠往偏院走去,只是这懒散的骨头还没伸得舒坦,便被身后而起的急促叩门给惊出了满背的冷汗
这门叩得催命一般又急又响,他怕动静吵来临近的房中亮灯,便不敢耽误地折返了门后,回叩两声询问
“恳请王先生慈悲,我家叔叔中了邪煞,已经快要没命了!”门外的人是这么答来的,一副急切颤抖的嗓音让这小厮也心急起来,他开了门上的气窗向外探去,一老一少两个粗布破袄,蓬头垢面的男子在风中窘迫不已
那开口求救的青年一手搀扶着两眼翻白,面色死灰,下巴上还沾粘着呕吐秽物的中年人,另一手中则拎着一个补丁破烂的包袱,他见着门上探出的眼睛后颔首为礼,挤出了个苦涩腼腆的笑
这小厮有些犯难,熹元堂近年关的忙碌已经提早到了卯一刻开堂,就是如此也是日日有病中煞的能给院中堂下挤得个水泄不通,王骞如今日只吃下了不及往日一半后便回屋睡下,可以说王家坐堂的三人都是各有不妥定咬牙死撑,这个点让他去叩亮主人的房门,他自己私心之下是不忍的
就在他举棋不定的时候,那原本不能站稳,如同醉汉一般的中年人猛地抬头,他被那双浑浊盯来的眼睛吓得腿下一软,随后这中年人咧开了紫黑的唇,发出的竟不是他刚刚苟延残喘时喉间的音色,而是一个让人寒毛霎起,阴森尖细的女子窃笑
这小厮被吓得脸色煞白,本想回身就跑,却怎奈腿上抖没了力气,这就要扑到在地,天旋地转之间自己的后领被人揪起,这才没让他在大半夜里叩拜天地
“铄哥!你……”这小厮难信地伸头朝着月洞门里,那毫无灯亮的一处房中望去,王玖铄睡房就在这偏门附近,因此自己刚刚赶忙应门,便是不想让那门后的小院里被动静打扰
王玖铄只是把人扶稳,他从气窗之中看到满眼焦急的青年与身旁那个又开始呕吐不止的人后先是出声安抚,一手掌心摊开,伸到了这小厮面前
小厮赶忙掏出了钥匙,可还是有些犹豫地没落到他手上,王玖铄着急着一把抢过,这就启开了这小偏门上的锁头
“你帮忙把人带到我院里,然后去叫我爹,大伯那边千万不能惊扰!”那小厮照着吩咐将那浑身恶臭,又哭又笑的人抬到了安南轩的书阁中后赶忙往着修竹阁去,怎知王骞恒刚披上厚衣要往安南选去,这就听到声声闷重从前院而来,那是二三,甚至更多几个的人齐齐叩门才能有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