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道者(7)
“快些,得赶上风”船里那几人原本还有些闲聊着犯困,这一瞧快要出发,都不由自主地把眼睛瞥向那越发靠近的脚步声,没一会儿便有一闽地口音的清亮的年轻音色
“可没差分毫,我跟你约定的就是这会儿”
随后率先踏上甲板,几人只瞧见一灰蓝的素色外披袍草底布鞋,还没能心中叹一声怎的这么不搭,就瞧见一张长细眉毛桃花眼,秀气高鼻棱角起伏得极其妥帖的脸低垂入了舱,身形坐正后两手往宽袖口中一揣,对着对面五人颔首微笑,几人不知该如何应答,如若不是随后进来的那人太过古怪,怕是这几人也不能从这个高瘦的男子身上挪开眼睛
后脚的人动作僵硬缓慢,挪步到了舱口后也是顿了顿才缓缓低头下身,随后一戴着采蜂匠人那般的黑纱草编帷帽,那清俊男子似乎也看不下去这磨蹭的速度,赶忙从宽袖里抽出了手,助他一臂之力坐下
船家一声吆喝后船便随水而荡,行到水中央后稳如平地,那最高个的莽夫来回打量两人,心里丈量着这露脸的白面男子与自己身形竟然不相上下,不禁摸了摸那刺手的下巴,心道为何一条河里喝水,一块地上吃喝拉撒怎的人家长得如此精雕玉琢,自己还有这几个兄弟却奇形怪状,那白面男子察觉有人在自己身上扎了钉子后偏了偏头,他赶忙问道
“这位兄弟……都这时辰了,你怎的还不摘了这个!”几人心想一致,虽说眼睛都被这灰蓝外披的勾了去,可这后来者行动缓慢僵硬并不是毫无察觉
此人身着褐色长袍同一夹棉的苍黄大褂,身形与船夫相仿,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那帷帽挡去了面容不知样貌,可他那如同冻结的油脂一般蜡黄的双手跟旁边一比,五人心中都对着两人生起好奇
“是呀,瞧你方才走的这么谨慎,不就是手一提的事情嘛!”那高髻白皙的男子嘴角一扬,又把手揣进了宽袖之中,他闲适地往舱壁一靠,对着身旁的人说
“你摘下罢!否则有些失礼呢!”那人又是愣了片刻才缓缓摇头,不做声响,白皙男子皱了皱眉,将手掏出手抱歉对着对面无人一声叹气
“失礼了各位,我这表兄自打染了恶疾之后终日消沉不语,也因一病年半而面容变化颇大,他戴着黑纱帷是因怕自己样貌吓着沿路旁人,还望诸位海涵!”
这话一出那边都面露惊色,眼下世道洋枪土火地三五日便横尸遍野,而因战乱所滋生的疫病瘟疾也不少,很多人明明身坐家中也不出城,可家里有那么些个在死人堆里讨生活的触了霉头惹上了催命玩意,也都是全家殃及,无一不染上的命数
那声音粗粝的大汉眉头一起,目瞪如同被惹恼的公牛般凸起,再加上粗眉上挑,好似两簇黑乱的短蒿,在昏黄摇晃的油灯之下看,真有几分夜叉魍魉的凶相
“一群胆不如蛋大的!显然不是你们想的那种瘟病,不然人能坐着不咳嗽?!何况旁边这兄弟也浑身没生脓疱没个疮的,都要去岭南挖……”
一阵沙哑凶悍磨得舱外船家都直掏耳朵,那大汉意识到自己有些言语不妥顿了下来,几人也就没再管那帷帽之人是否摘下,寂静了一阵后,方才那被借用了大腿,脸上坑洼的三角眼发问
“你们表兄弟二人去岭南是投亲?还是瞧大夫?”那眉眼低垂的白皙男子把眼睛往他身上偏了偏
“瞧大夫!听闻岭南博罗县中有一圣手百病皆除,且尤擅古怪杂症,家中人都各有忙碌,只有我这帮不上什么手的能与表哥出门”
这几人都非良善人家,其中那粗粝汉子同他身旁额上有疤的秃脑门曾上山为匪过好些年月,而其余三人虽不至于凶横,可也都是市井之中游手好闲,手脚不净的,虽说此番去岭南那粗粝汉子让其余人不要惹是生非,可听了这人所言,难免有些心痒,一个有疾在身,一个个头虽高于一般人却清瘦得很,实在是一拳重击两人皆能倒下的势头……
其中三人自认为隐晦地对着那粗粝汉子使眼色,粗粝汉子自然也有所动,可是考虑到如此一来那船家想必也得是刀上一抹红的,他们都不会驾船也不知水路怎走,便一手搭上膝盖,手指一阵起伏为暗号表示不可,而那白皙男子低眼于他从衣袋之中掏出的一卷黄皮书卷,装作不知晓他们的动作
夜深秋露重,除了水流之声在这漆黑一片之中还被掺杂了不少沿岸密林之中兽吼鸟鸣
纵使他们的船已行至大流之中,那些如同呜咽鬼嚎的声响在这隔了颇远的水中依旧清晰无比,那最靠舱外的打了两个寒颤,其余的起初不惊不怕,可多来几声,越发难听涨跌后也故作镇定地挠了挠后脑,紧了紧外衣,偷瞥对面那手无缚鸡之力的二人,倒还是一个悠哉看书,一个坐得镇定笔直
被夹在最中那癞头汉子身上补丁最花哨,他一个哈欠连着一个惹得两旁很是嫌弃,他倒起了脾气,伸手往最靠舱外那个肩上一拍
“老咸,你爹不是在茶馆里说江湖的嘛!你这跟他吃一锅饭的怎么的也能说上两三段罢!”这话提醒了其余人,实在是这一路不宁静,纵使谁能凑合闭眼打个盹,被岸上那些再叫唤几声也能吓醒,这倒不如来点消遣
“说点啥?”老咸倒也没推脱
“你会啥就说啥!最好是些提神的,有趣的!”
“满足如此的,不是男女床笫的香艳秘辛,便是妖魔鬼怪的奇闻异事了”那灰蓝外披的也将手中书本一合掺和一嘴,老咸瞧着那张脸倒有一丝心里发毛,虽说此人五官俊美,可眼下深夜又顶着这奄奄一息的油灯下摇摇晃晃,还真如同那些异事诡谈里命绝有冤的鬼魅!
“对了!咱们就说说十几年前最叫座的那本!说说那《败西传》吧!”这次的一掌他倒往了自己腿上拍,不得不说其余两人有些许失望,被对面那人一点拨还以为能来个听着香艳的本子名,倒是他身旁的同那癞头汉子却兴奋得很,老咸朝那边仰了仰下巴
“小兄弟可听过这名字?”白皙男子点头,还一手刮上鼻头满脸思索随后点头
“可是那光绪二十七年时,南北正道旁门的道家高功们在那败西村里与那百年不遇的飞僵那段?”老咸笑出一口黄牙点头
白皙男子将那书卷收到了布挎之中
“黄口之时与家中长辈在茶肆听过零碎,今日可能让我查漏补缺,也算圆了个念想”所有人都整了整坐姿,老咸与那癞头汉子换了座位,清了清嗓子,再一拍腿代替醒目
“光绪二十七年,在那安徽庐江之地一块风水尚地被一人之死而彻底败落,此人乃是三朝在堂的老臣子,在光绪帝之时更是高居水师提督之位,此话还得从光绪二十二年,皇帝为平息朝中,谴派抚恤队伍去往此位殉国的贵人家中祖上所在的庐江县败西村而起,一路有皇天之令自然一帆风,可世道分阴阳,人鬼划一边,就在进了庐江县后,这抚恤队伍便人人感到毛骨悚然,夜夜梦魇!而靠近了那败西村更是古怪至极,暑热之月却寒气逼人,败西村乃是白雾缭绕,任凭叫喊也不见一人……”
第6章 一满楼
几缕发于清晨河面的雾霭钻进了船舱之中在那白皙男子的眼中流过,他轻微侧头,瞧见舱顶之外的灰蓝正在褪去,几朵云彩染了旭日的红霞先一步登了高出,将那秋夜的萧疏给打散大半
那些呜咽的兽吼已不得猖獗,鸟雀的鸣叫声声唤起那赤色的圆盘从山头缓缓而升
可其余之人都无甚察觉,因为这老咸舌灿莲花地正说到了光绪二十三年,云游散修毛诡在听闻清廷抚恤队进了庐江县败西村后有去无回,其家眷还时常梦魇那日所去之人骇人惨烈的面容后来了兴趣,在村口遇上了同样想探个究竟的庐州水元观高功孙三康同其友人祝由王家旁支的修行者王添金,三位高道无惧而入,随后遇上了精怪魍魉,冤魂厉鬼,各显神通,一步一战!
就在日头刚挂上穹顶之时,这载着七人的柚木舫在海丰县那已喧闹繁忙的私埠稳了身,那五人先后下船,白皙男子亦是出舱礼貌道别,几人转身几步之后,船家一抚心口,重重地吐了口积压一路的气,擦了擦两鬓额前的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