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道者(72)
王玖镠点头,手诀三换,一声敕令后用成诀的手指在木匣之上轻敲三下,随后启开,瞧见了其中一只漆黑如墨,色重质腻的玉镯,王玖镠将其拿出,那崔掌柜的眼睛立马粘在其上,情不自禁地上前两步,连声称赞
“绝美!绝美!这……这绝对是美人墨!货真价实的美人墨啊!”
他语气甚是激动,王玖镠有些不解,他对贵石宝玉没知晓不深,借着手边灯盏的光亮,瞧见这墨色的玉镯竟然也光泛金黄,很是奇特,而崔掌柜也不免卖弄起自己这个玉料商人的学识
“这乃是而今焉稽府,旧时那西域且末国的宝产之物,我们玉贩之中有一句‘墨玉贵纯粹,美人目中柔’这美人墨乃是墨玉之中最丰润光亮的,也因绝大多数墨玉皆掺灰杂绿而有些瑕疵,仅有美人墨是墨黑纯粹,浑然天成的!又因且末国本就在西域大漠之中难寻踪迹,那大唐玄奘西取求经时又言且末国已是人去楼空,荒城败垣,因而美人墨流世稀少,也无他处再有,价值连城!”
王玖镠细瞧,还真如他所言墨色纯粹,光亮温润,就是有个疑问
“为何叫‘美人墨’?如果是个单纯的美名,形容美人多为宝珠彩石,而玉不是君子之喻吗?”这话让崔掌柜发了笑
“王小师傅这等冠玉君子的容貌鄙人以为即使未成家也该是多少佳人亲近在侧的,这且末国的墨玉之所以得名‘美人墨’乃是因为其光滑温润,手上抚过犹如美人面庞无异,相传且末国在隋时与中原通商时这美人墨就颇得王公贵人们喜爱,多雕琢男子手环,一为沉色庄重,二为宛如美人携手,随时把玩。”
王玖镠有些想发笑,心想这本该富贵的美玉竟被他三叔用作收魂纳鬼的法器不说,这会儿其中还封存着一众丑陋模样的五鬼兵马,可跟俗世人多说无益,这就又拿起了那纸封在崔掌柜面前摇晃
“这上面乃是我旁通祝由科之中聚阴成界的法印,瞧着是一枚,其实叠盖三层,这得配合坛法,我三叔用这法术来防人,一层为阴魂扰神,头脑痛裂;二层为冤债前人讨旧债,腹中好似兵戈大战,脊背钻痛;三层就是恶鬼上身,神智混乱”
崔掌柜笑得勉强,王玖镠起身,启开了通往那阴坛厅的一侧门,摆手示意他跟上,虽说崔掌柜对道术一窍不通,但自打跟王添金扯上干系后多少在对阴煞比常人有感一些,这会儿心中已经起毛,但还是跟随其后,他确实也十分想看看这么个在家中放了多年,还害得家中险些出人命的信笺能怎样厉害
可是他刚来到门前便已两腿发软,暂且不说那坛上供盘之上生熟不一的牲畜内脏与几口不大的小棺,光那主炉之上神尊好似灵活的眼睛与容貌就让他防不住地一声尖叫,王玖镠已然估到,只是将那纸封信往坛上一尊黑得面目全非的小尊手上一放,自顾地盘腿坐上蒲团,吩咐崔掌柜进来后将门关牢
崔掌柜之所以还是磨蹭进了这间他除了地面都不敢抬眼的法坛厅自然是有缘由,可现在还未轮到他
他如同一只受了雨打,羽翼折损的鸟就蜷缩在王玖镠后方的蒲团之上,而那立在他身旁的已开始结印念诀,摆弄法器的背影让他想起当年到自己玉料铺的男人那是个一副俊俏容貌,目若灿星,可发髻与衣着却并非哪家少爷先生而是个年岁不及而立的“小老道”。
他并非个老实心眼,瞧见此人出手阔绰且所问问题也不是玩玉的行家,便心中发痒,在此人所要的七颗肉红玉髓珠掺了极其相似的缠红丝玛瑙,怎知两年之后自家被有曾经诓骗过而被名声扫地家财散尽的同行买了阴师术法,用自身性命为祭让全家染上怪病,并且玉料铺生意一落千丈,也陆续有些曾经被掺假的主顾不知怎么齐齐知晓了自己手中是些西贝货而找上门来!
这白日里别人逼咒骂,夜里又是阴魂站着床脚不能入眠,他曾想弃下一家老小寻个死路痛苦,怎知就在要豪爽而下那掺了白砒的酒时,忽有一陌生容貌的男人闯入他所在的宿店,他盘算着即便寻死,也不能死在自家宅院,如若妻儿实在走投无路,卖屋之时也能得个挺好价钱……
这些过往是家中任何人都不愿提及的,他这些年也不知费了多少银钱的安神养心的药方之上,今日到了这处,又瞧见了与那人当年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家便不由得思绪翻涌,他还未想清自己如此惧怕这满殿古怪的神尊到底是因为他们那不会变换的狰狞嘴脸,还是自己心里的愧疚更多而生出因果的惧怕,就在王玖镠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中被断了思绪
抬眼时,已见其转身站起,手中捏着纸封与两张透着蓝绿油墨印的纸张,其中一张他很是熟悉,右下方渗透的红墨印戳,那是一张官银票。
“他可还留了些话让你转达?”
王玖镠面上有些扭曲,昏黄透红的烛灯将面庞映得有些阴森,崔掌柜不知自己该起身还是就这么窝坐着,使出浑身力气回想,忽然双掌一击
“提及过一个地名,在皖地的庐州府,庐州城内一处钱庄,名字似乎是‘宝泰隆’!”
话音未落,王玖镠就已经挪动到了他面前,两人只见不过一拳半的距离,崔掌柜身量刚及他胸膛,抬眼再瞧这人眉头更紧,不免后退贴到了墙角,脸上发窘
“然后?”崔掌柜躲着那双他瞧着就要生吞个人的眼神,口中结巴道
“我……我确实我没记错的!王高高功除了说了这处钱庄外也就还有一句……说是出了庐州往句容,万般疑惑不再忧!就这样了,真没了……”
他极快地瞥了王玖镠一眼,发现这人的眼睛已不在自己身上,而是落到了那墨迹发沉的官票之上,那压在自己面前的人转身又向了法坛,崔掌柜赶紧吐了口气,抚起胸口再度坐下
那银票是张两千两的平足银光绪通宝,日子乃是光绪二十六年初发票,而宝泰隆的存票则是光绪二十八年的八月十二,这两个日子,一个是七高功前往败西村的年份,另一个则是王添金提及过,他离开庐州,往湘西辰州返回祝由本家坛的前一日,他恨不得有飞天遁地的奇术立马赶到两地,让那些扰得他多少个日夜的疑惑就此了解……
“你过来坐下,平心静气,我若不叫,千万不能开眼!”
这让崔掌柜更加猝不及防,但也只好照着他的话坐下,好再让他闭眼,若是要目聚一处,那这屋中哪一处都没法让他平心静气,但有句俗话说得好“请神容易送神难”,崔掌柜睁眼已是将近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他一副从鬼门关逃回的狼狈,前后衣领都已浸透了汗水,两次尝试站起,却因手脚发颤得厉害最终又摔回蒲团之上
“你身上的阴物鬼煞已处理妥当,王家的车马会送你往渡口返明德,这包香灰你拿回,需要撒在家中的哪些角落我已写明在内,从今往后,三叔让我告知你,至此,你再无亏欠于他。”
崔掌柜终于踉跄起身,道了三声谢后推开了沉重的门,一抬眼便瞧见了傍晚在王家院中施法的男子倚墙立着,他微微颔首,便弓着背,如同一个寒夜里单薄衣裳的赶路人,颤抖疾步地往了花厅逃去
第60章 暗仓渡
天际之上蒙灰恹恹的弯月不知有何神力,将白日里靛青的海水搅得绿灰发混有了脾气,波澜的翻腾让一些硕大如山的横洋艘都浮尘不定
眼下风中咸腥浓重,连颗指向南北的星辰也不愿露脸,有些掌舵倒是见怪不怪地凭借经验而行,而一些横水渡模样的小舟小船,则不愿驶出太远,在还能见陆林的海线便抛洒了网兜,连年的战火频繁,闽地又向来都是东洋进犯的首选,许多渔人早就选了保命糊口,偶尔船从旁边过,还能听着渔家边抛网,边带着调子吆喝出一句“赚钱有数,性命要顾”
“越发安静了,看来我们已出了闽海线,往了瀛海里行”
王玖镠眼泛惺忪,懒散倚在身旁的货箱之上,这船舱之中被大小的货箱货袋拥挤得满当,他与茅绪寿在其中如同异类地相对而坐,船家因为与雇叔有些交情又收了一百大洋纸进袋,不敢过多的怠慢,留了一盏掌心大小的油灯在舱内,千叮万嘱二人定要顾着失火!王玖镠为那崔掌柜解煞退阴实在费神,即便上船之前灌下了醒神的汤药,现在听着那灌耳的浪漂,还是眼皮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