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道者(55)
一连串光天化日之下羞臊难掩的银词秽语频频入耳,段沅脸犯起如酒半醺的红晕,垂眼咬唇,两手捂起耳朵又不禁瞥了瞥茅绪寿,这人手臂抱胸已是毡帽掩了整面,极其平静,似乎外面那一声声茅姓弟子并非自己;再斜眼瞥向王玖镠,这人也是双臂抱胸却倚着车壁懒散,时而挑眉颤唇,似乎很是享受这路上的吵乱,恰巧这时那被挤在车中陈夫人抽动一下,她只好丧气地放下捂耳的手,持诀而向陈夫人眉心点上七叶熬煮的净水
“前车可会也有状况?”她不禁撑起车窗一条宽缝向外探去,见着王骞如与那载着陈家丫鬟的车子平稳向前后又赶紧关闭严实,仅仅这条宽缝的功夫,那窗外各处的故事已叙到了那让门中师兄受辱的狂徒在岭南之地还有一与其同样修习偏门,玉面兽心的姘头,其被逐出后便往了岭南而去与其私会
她两眼犯昏地缩回了脑袋,却瞧见王玖镠已坐直了身子,眼神直勾勾地钉去了茅绪寿的身上,还未等疑惑问出口,与自己并肩这侧坐着的人就猛地起身,刹那之间又手中拽着那顶还带着缝补针脚的毡帽坐回
再往另一人那望去,只见茅绪寿眉头成川,眼中迸出锋刀一般的利光,几丝被顺带到了前额的碎发都顾不上理好,躬身而起夺回毡帽,怒容满面还附上了声呵斥
王玖镠那原本拽着毡帽的手胶在悬空之中,他瞥向自己虎口一侧,刚刚茅绪寿夺帽的蛮横还抓出了泛红的痕迹,垂眼咽下自己刚刚本要对揭帽那一瞬瞧见的那张如同沐雨桃花一样的绯红面颊戏谑上两句的轻浮,冷霜上脸反倒比那遭殃的人更显怒色地诘问道
“你没说实话,你被逐出的缘由想必不仅仅是拜二师修偏门这么样,我甚至有些起疑,这外面的桃色之言可真有几分为真!是否还有可能再有些更惊天破地的被遮掩了去?”
这话让茅段二人皆露惊色,茅绪寿与恰好投来的段沅相觑,摇了摇头,难以置信地反问回去
“你在胡说些什么!如若这里面又些真实,你又怎会成了今日的故事中人,摆明了就是歹心人的越发狠毒,想让我彻底浑身污浊……”
“那为何这些闲话越发没边际,那老道为报驱逐之仇而编纂也并非不堪到这等地步,你若不是睡了谁的媳妇,掀过何人祖上的棺材板子,又有哪个会恨到半月之内让一人彻底污浊的狠心呢?!贫道对你是心扉大敞,可茅道友此时还掩得这样严实,让贫道不得不起疑是否信错了人?!”
他语气平和,却也让人透骨发凉,就连茅绪寿原本足以燃了眼前所有的怒火都触及熄去,眼中复杂地扑坐回去
“你手里有过人的性命?或是施术于何人让他生不如死?”
茅绪寿僵硬地摆了摆头,车外的嘈杂终于驶出了些距离,车碾马蹄声似乎也想将那些不雅碾碎脚下,好让车中之人都得以舒缓,可王玖镠没这打算,他甚至一手摸进了随身的布挎,似乎茅绪寿再不言不答就有兵戎相见的意思
段沅彻底被这二人搞得满头浆糊,如若茅绪寿仅仅是个同为南茅的修行者她定信了王玖镠这番猜想,可因自己恩师后裔这个印子在他身上烙着,即便再不喜这副性子也不情愿猜想得他心肠为歹,新中叫苦不已,但还是耍个机灵试图转圜
“若是……若是我的猜测,可会是刘观主或是那位大师兄呢!毕竟你在船上也提及,你与他共在一榻是确有其事,那么这等奇耻大辱,你那大师兄应当与你不共戴天了!”
茅绪寿却急忙否定,他两眼一闭没了之前的坐态,也没打算再看王玖镠一眼地又将毡帽盖上了脸,拖沓的语气从中嗡嗡而出
“大师兄与我几乎同时被惊醒,他替我辩解还挨了观主的耳光,随后我被勒令即可不能再留水元观时,还收了他急忙写来的一处地址,让我若需帮助就书信至此”
听到这处段沅眼前一亮,当机立断地将罪魁祸首打定在了刘濑吟身上,这就开始要分析个二三,可王玖镠却没听她的意思,依旧眼神不放过被他紧逼之人再问
“那我可否赏赏而今水元观大弟子的笔记,毕竟,丹青墨宝可也是水元观名声远扬的缘由之一不是!”
茅绪寿将手伸入布挎之中胡乱抓了一通,最后将一张折叠整齐的小笺掷向对面,段沅挨近一块瞧上一眼,是庐州城中一处叫北油坊巷的门牌,茅绪寿难得主动提及一句,自己在王玖镠昏睡的那些日子里有给这位大师兄去信表示自己已安稳并问好,但并未得到回复,随后车中一阵沉寂,直至车轮缓缓稳住,到达了漳州城中的宿店
王骞如先是人手一块小洋让两车车夫去吃顿好饭,进店之后掌柜恭谦地奉上笔墨在先
“贵客入店,还请先登记户帖,近期世道又起了大风浪,捕房每日会来翻查!”
众人心中明了,因为那些油墨印纸上已是好几日的大字那些个不赞成白军称帝的大将至南方闹出的动静,这是怕哪些漏网坏事的不在各地捕房的眼线之中
茅绪寿原本也跟着其余人那样去掏自己户帖,可想起一路来的沸沸扬扬,又将已拈住的松开,与掌柜说自己户帖落在了丰州,王骞如手刚落了笔,这就极快地一张绿票夹进了簿子的后页
掌柜虽说极不情愿,可那铜绿太过晃眼,轻咳一声又是笑容满面
“请问先生姓名?”茅绪寿启唇声还未出赶忙又顿下,王玖镠侧目,瞧见他犹豫的神色
“小姓段,名淇琛”掌柜点头,将笔墨册簿递予他眼前说道
“丰州的段先生,烦您登记!”落笔之后,王玖镠收起了一路严肃的嘴脸,一把搭上他肩膀忍笑而道
“淇琛兄,咱们先一步上楼可好?!”
第46章 两三言
黯沉的午后让人的心上也多少也蒙上了些阴郁焦灼,熙攘的街市之上本盘腿坐地,贩卖青菜的农妇就与不知哪个小户家院买菜的婆子因为一满子而起了争执,只见农妇忽地一跃起身,婆子虽然嘴上更是锋利却也有些畏惧地后退一步,不巧碰撞到了身后一与自己相仿身长的女孩
那女孩被厚实的唐突的后背撞掉了手中的满煎糕,婆子仅仅偏头了一眼,对女孩满眼的惊慌不以为然,又扎稳了步子满口粗言秽语直指农妇眉心,那或许是她央求了好久才换来的一块点心。瞧了瞧指上的油光与夹袄褂子那补丁上粘在的碎屑,她一股烫热模糊上眼,可这几滴为欢喜落空的泪水还未出眶,一团黑从上往下闯入眼前带起一股腥臊的风,随后那原本还口条利索的婆子一声尖叫又蛮横向后撞来,她被撞倒在地,泪花打到地上终于得了清晰
女孩被驻足的妇女搀起,瞧见婆子满口哀嚎一脚踩在了原本满煎糕掉落的油渍上,而那农妇也是满脸惶恐地抚着胸口,顺着路人眼神惧怕处望去,老旧平房的灰瓦顶上三双殷红的眼正张狂俯瞰着檐下的荒乱
“这几只老鸹怎的那么大!唊西栏啦!”
又厌其晦气的这就低头匆匆走过,女孩咽下口还残留着粗糖砾的唾沫,也惊恐满眼,因为在三只乌黑红眼,极似老鸹的鸟正在分食着自己的满煎糕,其中一只爪下,还有小撮灰白的银丝,这正是婆子头上缺失的一块发丝……
段沅推开一扇镂花老旧的窗,这宿店隔壁是一处画斋,而窗户则对到了画斋后院,一个俯瞰,满院龙飞凤舞、色彩斑斓的大字山河花草人像都尽收眼底,可她眼睛却抬过了院中那棵高过平房的树顶,因为就在进房后那口歇息的茶水还未咽下时,忽然眼角穴蹦跳胸口发闷,耳旁模糊一丝嘶哑的鸣叫刮过,她开窗得急促突然,吱呀的响动让院中晾晒画作的伙计都抬头而向,可一圈搜寻却未见到有鸟飞过,不由得闭眼吐一口浊气,质疑自己可是太过紧绷
就在自己揉着眼角穴准备关窗,却被不经意瞥见的另一扇开窗而出的冰冷面孔吓得肩头一耸,茅绪寿也启开了一处临近自己的窗户,正僵直地倚窗站着
“你……察觉到了什么?”她靠近那侧问道,可茅绪寿只是语气冰冷的一句“没有”,她犹豫片刻又开口
“你刚刚说你叫段……后面的字是哪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