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道者(69)
“雇叔泊船的私埠有艘被那东洋商客包圆有通行契的乌艚,这是肯定收了钱能给我们送去的,在这,眼下世道指不定遇上了不守信的,拿了钱要给咱们投海灭口,到时候你打还是不打?”
茅绪寿果然没再多问,几人再至那渡口时,依旧嘈杂繁忙,玄黄堂与陈府的惨案取代了前日的道门艳事,原本满地反袁反复辟的大字,也改成了“袁逆不死,大祸不止”依旧满地满天,散得杂乱
第57章 华宁里
冬季总是副昏沉萧条的面孔,南地的冬季没有干裂的残忍,却也没打算慈悲于人,分明没有雨水,但一个吐息只见却感到一股凝聚了能冷僵了骨缝的湿冷,行路人的衣领袖口也纵使扎的严谨,脚步匆匆,生怕疏漏了,慢下了就会被呼啦的寒风盯上,被想方设法地钻入后颈袖口,惹得一身哆嗦!
可这些都只是城中的情景,对于西关十三行这等往来南北,洋船泊了几十里的渡口,区分四季,也仅仅是忙碌之人那身衣料的薄厚长短之别,论他日出日落,寒暑冬夏,这里昼夜繁忙,喧嚣不歇
虽说前几日那些德意志人不满新帝不认久契在这大放洋枪沾了些血腥,但也仅仅两日,那美利坚与“红毛国”的就率先进埠开仓,原来一些高鼻异瞳的管事也换了另一个,那些力夫脚夫倒是无甚所谓,能出汗换钱,就总比在家睡了半日踏。
已在西关做脚行近十年的阿伸喝了口粗陋的茶水,便赶忙跟上工头的脚步,那个矮胖的男人还让他们摆弄了一番衣领,说今日搬卸的是“老爷家”的东西,得有精神模样,阿伸站得笔直待着那艘快要及岸的广船,心里自嘲一句:“这些老爷又不会低眼看货洞,讲究这些体面人的啰嗦!”
船下了锚,小班头恭敬笑迎上前,最先出舱的都是些无足轻重的粗使杂工,遇上哪个穿得有点模样的,基本也就是他来开脚行的工钱了。可这小班头的脸逐渐僵住,因为四五个人已站稳在地,皆是衣料不错,笔挺沉脸的气派男子,像极了买办大商或是哪个大铺当家身旁那些拳脚好汉
他心里有些发颤,因为他们这等力夫或多或少这类人驱赶殴打过,可往舱门一瞧,已是没了动静,便只好还是开口问了句
“请问是搬去哪处?”那几人并未说话,只是其中一个伸手指了指下仓门,那站得早就发僵的阿伸几人赶忙熟练开门,随后与另一身量不高的苦力低头而入,将最靠外的几个皮革浓重的皮箱递出给了外面两人
但没过多久,这里外配合的忙碌便又停下了,外面的人奇怪,探头一瞧,看到两人弓背愣在仓中并肩,照这情形来看,该是没几件东西就可以送出拿钱了,不由得催促一句
“快手些!还是你们需要帮手?”那二人却没个回应,小班头心急了这就要也往里钻,可刚弓下背便与出仓的阿伸撞了头,揉搓着前额刚要骂人,却瞧见阿伸二人面色古怪,另一人还将他往一旁拉了拉,低声一句“有古怪”
但那小班头没多理会,挣开了他的手后这就入仓,借着二人留在仓中昏沉的油灯瞧见,这舱中所剩的,是三副两尺出头白绳绕满,黄紫二色符纸贴得斑斓的灰绿寿木,他腿下有些发软,这就感到后颈刺入阴寒,赶忙在还能站稳之前转了身,一出到外,便险些踉跄跪地
“真咪磨!”其中一肤色黄黑的男子瞧着这几人抱怨一声,随后那小班头赶忙平抚上前,笑得一脸为难
“可否跟老爷说说,这活我们可能拉不来,这样,已经捆牢的还给老爷送出去,我们……我们每个拿三角钱就好!”
这话一出阿伸与另一人赶忙点头,其余两人看到,也只好赞成,果不其然这几人齐齐走向小班头,并肩成了堵黛蓝高墙,这可把小班头吓得有些结巴起来,这就上手作揖,求这几人不要动手
可能当真是阿伸昨夜里梦到了一尊土地公神尊背放彩光,他们并没有又要挨一顿打骂还不得工钱,因为就在那几人刚开口骂出时,那船门处传来一阵气息粗粝的咳嗽,黛蓝立领的男子们听到后赶忙又站回笔直,小班头赶紧灵活脚步窜到了苦力之中
“先生”几人刻板礼貌,脚行众人也赶忙低头,阿伸虽说怕得这会儿还手臂鸡皮未下,但还是对这些寿木的主人好奇不已,借着前面人遮挡半身,这就稍稍地抬了抬眼睛,这一眼可是精彩,两个天仙般面容的妙龄小婢正左右搀扶着一弓背缎褂,咳嗽不已的男人缓缓而下,一阵香风刮过这些苦力人的鼻头,扰得各个心绪大乱,也大着胆子接连抬眼,惹得那两个小婢脸上露了羞涩,临近的立领人想搀扶一把,却被胡三洋伸手截下
只见他有些吃力地平顺了几口气息,站直身板走到脚行几人这边,斜了一眼那昏暗的下仓,从随身钱袋之中掏出一把小洋纸,随手一甩,留下一声疲惫的“小心点”便被人簇拥着上了抬轿
几人瞧见脚下飘落的黄绿赶忙弯腰去拾,一番计数,每人能得到三块,这可是四五日的工钱,还能有何不肯,阿伸这就将洋纸塞进裤袋,又钻入了仓中,其余人也紧随其后,不一会儿,三口让人惧怕的寿木就在周遭的指指点点中上了板车,随着立领人的领路往了码头外去了
在美人的软香的怀中做个气息旖旎的梦可是登徒浪子们最不乐意苏醒的,但是胡三洋的梦中体软腰细的美人嬉戏之时,眼睛一偏瞧见了一尊红眼石身,口中殷红淋淋的石像正一副严肃模样正对床榻,让他一声惊吓就此醒来,两副如花似月的面庞上也随之露了惊慌,三人互相一觑,恰好那洋车轰鸣渐熄
胡三洋又是几声咳嗽,被脂粉味极重的手绢擦去额上的汗,随后立领人启开车门,瞥了眼那华宁里三号的门牌,在小婢的搀扶下百个不情愿地落了车,在那气派的万寿藤雕大门前规整仪容,这才迈步进院,跟随其后的便是那一队黛蓝的立领人,他们三人一副寿木上肩走得不快,庭院中花石的步道刚刚过半,就已模糊听见屋中那声音带咳的人在向等候之人问好
胡三洋这一躬身的礼没敢自行直起,就这么望着自己的鞋尖与脚下那块富贵花上蝶恋花的花色地毯,这屋子暖如春日,混杂着西洋高馡与烟草燃着的香气,得到回应之后抬眼一瞧,一样花样的鹅绒软椅之上一褐色洋服的男子正手中捻着洋烟,一口吞云吐雾后朝着他皮肉僵硬地扯出个嘴角
“毋需赔罪,你做的都几好!”
他心头一震,脸上扯出个狼狈的笑容,那些抬着寿木的立领人恰好入了这中西混杂,富贵相容的花厅,将那三副极其不协的棺木就这么放下于那张华贵样式的地毯之上,随后恭敬退下,胡三洋赶忙向男子解说
“堂中主帅副炉神明,一个不少,您过目!”
男子微微点头,一个抬手示意后胡三洋一手掐诀,口中念念,随着手诀三换之后一声敕令,掏出随身短刀将三副寿木之上的法绳割断,四个立领人又上前依次抬开寿木棺盖,那软椅之上的男子慵懒起身,依旧吞云吐雾得胡三洋喉中发痒,可他却艰难撑着,不敢咳出半声
这男子低眼在三副寿木之上看着本在玄黄堂的龛上气派供养的神明尊,对着屋中发出的磕碰跌落与屋外的劲风打窗丝毫没有惊讶,反而问起胡三洋
“你辛苦了,伤得严重不?”胡三洋心道这明知故问的,但依旧压抑着疼痒难耐的喉咙,摇头恭谦
“是我冇用!这次若是没能将这些带回,我便会自己找上那姓王姓段的搏命,终究算将命还于鬼王宗,还于先生!”男子听着噗嗤一笑,摆手而向
“冇必要!若是没有你,我也不会那么快就把他们的底子摸个七八……”他向着立领人指了指其中一尊香痕黑厚,金丝法披,冠带荣华的神明尊,两个立领人小心将其从寿木之中取出,神明尊底座之下还不断掉落着灰白的粉末,顿时原本寿木开棺后屋中就有的一股发腻的焦糊更是浓重
在远处候着的小婢刚捂上鼻头,只瞧胡三洋与这洋装男子脸色齐齐霎变,男子眼疾手快,从寿木之中抓出一把那灰白的粉末,徒手削去神明的花冠一张拍打而上,另一手手诀两换,借着胡三洋割去法绳的那短刃已划破指腹,一声敕令随后灵官诀抵上神明眉心,原本屋中凭白而起的风与不知从那传出的各种声响戛然而止,这么一出若是闹在普通人家定已慌乱不已,但这屋中之人皆是静默站着,眼瞧着那男子双手离了那尊闾山祖师尊,垂眼轻蔑地瞧着那活灵活现的眉眼间新添的一抹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