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道者(90)
王骞恒说罢将自己身旁的王玖铄推前一把,王玖铄也乐呵呵地鞠躬而礼,得了半两碎银,其实他今日是在城郊方良村与堂中药库管事学辨药材的,也就比这王玖镠前后脚到,这会儿终于有了个能跟此人说话的契机,就先了王玖镠一步开口问去
“三叔您的口音可是刚从湘西总坛来闽的?可也于我们一般是旁通王家的人?”
男子摇头,将原本懒散的腰身坐正,从随身之中拿出了一只黑墨符箓裹布的东西,二人明了这是法器,并且黑墨书写多半是阴器,他是个法师,这让王玖镠很是兴奋
“您是祝由一科的法师,晚辈敢问高功姓名?”这人将那裹得严实的法器伸向二人示意接过,王玖铄怕王玖镠手下有漏,赶忙接下,这人只是幽幽一句
“我当然姓王,不然怎么是你们三叔不是!好些年月未回湘西了,我大多在皖地住着。”
二人将那法器捧到平日里王玖镠在堂中书写的矮桌,小心翼翼地将上面的符布摊开,露出了一只黑绿油亮,符箓精细的摇铃,王玖镠两指在铃上一弹,未得清脆之鸣,反倒一声长尖刺耳的声音犹如蛇蝎一般钻入二人耳中,难听得很
王玖铄赶忙捂了被这铃响玷污的耳朵,只是一旁的王玖镠的反应更让他奇怪,非但没有对这声响怨出一句,反是满脸震惊,眼睛瞪得浑圆如同见鬼,这会儿那触铃的手上竟泛出青紫的斑!他很是慌张,一手刚欲搭他肩头询问如何,却被王玖镠猛地回头扑了空
“音如鬼泣蛇星,喑哑且长,这是催命响?!您是王……败西村的那位?”王骞恒没能忍住这就笑出声来,指着王玖镠赞道
“你小子这两年多来几乎把那《败西传》看了不下百遍,我就晓得肯定进门不过半个时辰就能晓得今日家里喜事有多大,只可惜没跟你爹赌个彩头,否则这会儿更加喜上加喜!”
王骞如眼神古怪地瞥向王骞恒,满脸不悦地来了句“我不与你赌”
王玖镠这就抄起催命响搂在怀中仔细再瞧,王添金已至身后,他蹲下身子搭上兄弟二人肩头,和颜悦色道
“日后可得带着三叔去听那《败西传》呀,我都没听过一次完整呢。”
光绪二十九年初,那一日的所有王玖镠都记得毫无差池,凛冬之中难得的暖阳无风,日头和煦,家里来了一位容貌俊秀,名声震耳的“三叔”……
漫天的灰蓝被夜风搅得浑浊不堪,摩挲的枝叶借着檐廊下的冷得奄奄一息的灯火投下诡谲扭曲的影子,王利事手里提着一个彩画精巧的香盛从月洞门而入,恰巧被一阵刚起的风钻了脖子,惹出一个寒颤,他这就将香盛提稳,在檐廊上踏出一路急切的步子,刚欲敲门,房中之人已先一步启开门缝,让他行云流水地就钻入了暖融之中
“快吃罢三位,阿香妈特意做来的呢!”
段沅这就从铺了软垫的小榻上一跃而起,率先凑到香盛边上,利事从其中端出一个个精巧的盘子带出香气喷喷,红绿晶莹的千页糕,金黄圆润的咸米时,焦香的满煎糕以及三个巴掌小碗油亮的香甜的芋泥
“其实你也不比拿这个打幌子,这夜风吹得怕是也没谁出房走动了,再说了,不就是多吃两口东西,还跟扒别人家锅里似的。”
王玖镠这就拈起一块千叶糕撕出一片放到嘴里,利事没想到今夜的风如此厉害,这就搭手上了屋中的炉子,自小一同长大的总比其余下人要亲昵许多,这就对着王玖镠怨道
“其余的看见倒也没什么,就怕夫人身边的哪个瞧见了你们晚饭顾虑礼节没吃饱,这就又得一夜忧心了,还是谨慎着点罢,你手里这伤席间可险些露相了。”
王玖镠一想,不禁叹出一声,自己娘哪处都好,就是总把事情窥大几倍为自己平添忧愁,自己与茅绪寿经过一天一夜的苦战又是水上漂的自然饿昏了头,可一桌子长辈的寒暄又能多伸几筷子,这席吃得难免拘束,只好散席之后待着院中静下,才让利事拿着香盛去伙房,让阿香妈替着他们小灶蒸煮些点心,被哪个路上闻着味儿了,就还能说是自己小院神明换供食
“也怪了我,我娘自打出了我拜师三叔之后就更加忧心多虑。”
段沅赶忙将嘴里的满煎糕眼下,她有些掂不清该是先问王添金是如何贪上了烟枪,还是王玖镠入门哪个,这说起了万夫人,自然也就先了后者
“可不是,按着你这家业哪像是个需要抓了三缺的修行,更何况‘走脚’的与抬棺挖坟、二皮匠等晦气门道营生一般,哪个不是绝路之上求几个铜板糊口,随便让着你三叔教你点能给人化灾的本事,你现下也能自立门户,小院富贵了!”
王玖镠倒是笑得爽朗,但利事的脸上就泛出了苦涩
“你这话与我二叔当年给我的打算一模一样!别看我爹医理精湛,论那些得以法入药的他不如我二叔,加之我二叔贪玩爱跑,南北一通走,得了不少稀奇古怪的偏方小法,我本也以为这就是了我的一辈子,可命定于天,我在光绪三十一年时在三叔院里见着了一个人,险些丢了命,只好抓缺拜师,否则今日早就是游魂冤鬼咯。”
茅绪寿手下一顿,与段沅想瞥一眼,王玖镠则让利事去了小院神明厅续香火,这才缓缓再说
“三叔来闽之后不愿在王家养着,执意住去了城郊一处慌了许久,原本仓储药材的破落院,他干回了他的本行‘走脚’只是不再如同败西村之前那般遵循祖训忌讳,而是百无禁忌地做起了旁通的买卖,来者不拒,一趟半两金,那年刚过端午我一日在院中等他教我个召请游魂敲门推窗的把戏,怎知刚午觉从地宫睡醒便被他一把推回房里,说没他再进我不能出……”
这时夜风之中带过一阵碎裂哐当以及谩骂吼叫,三人皆知那是陈家公子的声音,段沅讥笑一声,学着老气横秋的模样摇了摇头
第74章 围炉夜
“这两日就是如此,到了时辰就跟鬼上身一般闹腾,你接着说,估摸着铄哥又得给他灌点安神汤了!”
茅绪寿心里不禁想,这陈家的兄弟怎的都是一样的不消停,倒是王玖镠朝着段沅撇下了嘴,这就怨道
“为何阿铄就能得你一声铄哥,怎的对着我这么个还救你姓名的反倒没个客气。”段沅却理直气壮地朝他丢去一个洗净的冬梨,王玖镠倒接得稳当,咬下一口接着忆道
“我没能瞧清那人的容貌,因为三叔见客仓促没将我琐死屋里,其实我在那院里见过洋装新贵或是绸缎锦衣的都不少,即便是当今不少喊着‘革新’的,也都骨子里没新透彻,他们既要法师给他们解决麻烦或是戕害敌手仇家,又乐意付上一大笔‘缄口钱’,对外招摇是新学让自己化险为夷,想必这么一点,七圣各家的账目之中都不少此类数目!我就是这么个越说戒越来劲的,那日被这么锁得更是好奇,一心想瞧瞧那个长褂在身但浑身新玩意的人是何等事情上门。”
果不其然,那陈家少爷的动静在王玖铄几声呵斥之中渐渐静了,王玖镠啜了口茶,嘲讽一句“吴小子可得快些腿脚,不然他爹的遗托我可守不得,即便我将他捆去山里埋了。冲着他那败家不孝,合伙外人对着玄黄堂所为,怕也没哪个不赞我声替天行道!”
茅绪寿毕竟元气大耗,这会已经头昏脑涨,等着更夫的吆喝声渐远,又咽下杯浓茶吊起今日最后点儿精神
“那人也是个术士罢。”王玖镠点头,他的眼中沉出寒光,一手半倚着榻靠,一手则藏进袖中,没让二人瞧见他已撺拳入了皮肉
“我偷着爬进了院中躲在墙后,瞧见那人脚上是一双洋行样式的皮鞋,三叔很是激动地与他辩驳,两人似乎在争论着某人丧命对错在谁,随后那人嘲他道‘他最该怨恨的是你才对’三叔便彻底恼怒,二人先是推搡,随后各自拉开起法而向,我很是兴奋,他可白日招来山中游魂精怪,那人开瓮而出的兵马也是极其霸道,院里本就破旧的门窗甚至在那时被阴风刮塌撞破,那人岁数毕竟不算太大,很快就被三叔打压而下,我本觉得成败到此,怎知那人忽然从身上不知哪处衣袋掏出了根符箓写满,辰砂珠串缠绕三层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