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纵骄狂(155)
听了这话,小椒才隐隐猜到此地的人对“大源道”的态度约莫与蓬莱人有千差万别。一些仆妇当即跪了下去,口里喃喃有辞,念的是“大仙护佑”,可更多人仍杵着打冷颤。仔细一望坑中,四散着白骨,凄零零的模样,看来这些“走肉”已失了神智,会吃人。这时一位“走肉”忽而扑上来,张着血盆大口,奋力一咬,竟咬去一位與隶的半只手臂!
一刹间,鲜血喷涌,其余的與隶们再止不住心头惧怕,大声惨嚎,四下逃散。姬胖子却似在赏戏一般,乐得颠头颠脑,抚掌叫好。
小椒再也看不下去,大声叫道:
“给我住手!”
不知怎的,她一喝之下,坑中“走肉”们的动作戛然而止。这些本失却神智的舆隶们眼眼相觑,有人缓声道:“榊籹……”
突然间,“走肉”纷纷爬到她面前,虔诚地下拜,七嘴八舌地叫道:
“榊籹!榊籹!”
坑中的女子们与上头的姬胖子看得瞠目结舌。那残害性命的惨景姬胖子不知已看过了多少幕,他深知这群“走肉”的凶残。他曾听谷璧卫道,员峤一荒林中有一群僧尼,是雍和大仙的族裔,若能饮其血、食其肉,便可得赐神力。只是此法贻害甚大,姬胖子尚不敢用于自身,便搜罗一批“走肉”,令其服食那员峤僧尼的血肉。“走肉”们果真膂力增长,成为他麾下一众百战不殆的干将,只是服食的僧尼血肉愈多,他们便愈发病狂丧心,甚而失了人心,变得茹毛饮血。
若不时常向这群“走肉”献上一批活人,供他们倾泻血性,姬胖子根本没法儿驾驭他们。本来今日他也要如往常一般,将看不上眼的舆隶祭出的,不想却杀出一个野丫头,将这伙“走肉”训得俯首帖耳。
不。姬胖子突而腾地站起身来,目光直勾勾在小椒脸上打转。“走肉”们变形的嗓音震耳欲聋,他听出他们究竟在呼喝着什么,原来是在喊“神女”。
日光下,那他看不上的粗野丫头叉腰立着,一双眼漆亮亮,眼神似两枚长钉,将姬胖子扎在原地。姬胖子突而汗出如浆,身子似晒化的冻猪油一般,渐渐矮下去,反是那坑中少女如众星所拱的北辰,气势压他一头。他终于意识到那是一件神迹,神女降世,能将这群力大无穷的“走肉”训得俯首帖耳。
姬胖子忽而双膝一软,拜了下去,两唇嗫嗫着,最终还是随着“走肉”们的呼声一齐高喝:
“神女——神女!”
第95章 见春如许
一架十六抬轿舆穿街过巷。轿顶饰漆金篾丝,舆厢遍贴金箔,光光灿灿,惹得街衢上人人驻足观看。
而轿厢之中却别有洞天。只见其中摆一张剔红桌,上置几个甜白釉碟,其中放满豆面糕、金丝小枣酥饼、龙须糖,皆是些时人大多吃不上的名贵点心。点心中央放一只葵口碟,盛满细馅大包。
桌前分坐着几人,一个着六重杂色衣的少女,两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青年。方惊愚和楚狂扶着那昏迷不醒的小少年上了轿舆,只见此处雅致脱俗,栈香萦鼻,却有一个小椒大咧咧坐在其间,嘴里塞满细馅大包,腮帮子一鼓一鼓,分外鄙俚伧俗,是他们熟悉的模样。
方惊愚这才略略放下心来,问道:
“小椒,你怎么这副样儿?我都快不识得你了。”
小椒道:“呸!你会不会讲话?在这地儿,你得叫我神女!”
楚狂立时奴颜卑膝地道:“神女大人,您发发慈悲,赐小的一点伤药成不?”
小椒登时得意地一摆手,于是绒布轿帘一动,从人将一只木托递了进来,其上放着用地鳖虫、胆星所制的刀尖药,若在以前,他们几个丐穷人物,是万万用不起这好药的。楚狂用剑将那小少年身上衣衫划开,将药且覆在创口上,余下的倒在自己身上。方惊愚看着小椒,口气里有一丝欣慰:
“不想别了一月,你竟在岱舆发迹了!”
“哼,只许你偷偷做白帝之子,不许我捞个神女名头当当么?”
小椒眉飞色舞地将自己一月前的遭遇大抵描述了一遍,在听到她当日一声令下,竟教一群“走肉”低眉顺眼时,方惊愚和楚狂哑口无言,目目相觑。
方惊愚想的是:她既有这本事,若自己当初和她一齐被大浪冲到员峤,他们便不用费这样大的气力,同那群荒林里的怪僧周旋了!楚狂想的则是:“这死扎嘴葫芦,分明是我被攮屁股,又想怪罪我!”
但当下最令他们惊异的便是小椒能号令“走肉”们一事。回想起在瀛洲与玉鸡卫的那一战,小椒分明被玉鸡卫撕裂胸膛,捏碎心脏,而后却没事人一般活蹦乱跳,且曾短暂地如野兽一般狂性大发。方惊愚紧盯着她,目光里写满忧虑。小椒被他盯得受不住,撇嘴道:“看什么看!是本神女貌美如花,你两只眼珠子舍不得转开了么?”
方惊愚问:“我有一事尚困惑不解,为何你能令那群‘走肉’拱服?他们叫你‘神女’,莫非你其实是黑泥精里的头头?”
“谁知道?兴许是他们威慑于本神女美色,抑或是我身上有甚傲人之处,教他们甘拜下风。”小椒不在意地道,既讲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说到底,‘神女’究竟是什么?”
楚狂道:“大抵是‘大源道’里头面人物的称呼罢。秦姑娘突而神力大发,便被本地人当作神仙来崇敬了。”方惊愚却在想:又是一个若在蓬莱被拿去官府便能换得赏银千两的人物。现今他们这伙人里,人人都是通缉大犯了。
轿舆迤迤逦逦而行,不知走了多久,在一处停下。众人下了轿,只见眼前是一片重门深户。走进去一瞧,厅阁轩馆,样样俱全。敞厅前翠竹猗猗,叠石流水,幽静秀美。两人看得瞠目结舌,小椒叉腰道:
“这是那姬胖子给我安顿的下榻处。他说神女既身高位显,落脚处也万万不能小气。”
方惊愚心里嘀咕,他做白帝之子这样久,还不是夜夜同楚狂争睡一卷破褥子?倒是小椒一步登天了。
小椒吩咐下人拾整出几间厢房,让他们住下,又让郎中来给那小少年看了病,包扎好伤处,开了一付药。待翌日天明,那十六人大抬轿再度启行,把他们扛到姬王府前。
这姬王府比小椒的那宅邸更阔派,堂皇富丽的九脊殿,翚翅般飞扬的翼角,房檐如叠嶂重峦,密层层,数不尽有多少间屋子。姬胖子坐在堂上,披一件薰貂皮,见了小椒,也赶忙起身相迎。
小椒早让方惊愚与楚狂换过一身暗花纹箭袖劲装,杵在她身后,秀拔利落,两柄含锋利剑一般。她对姬胖子道:“殿下,这是我两位故识,打老远自蓬莱来的,虽不识什么规矩,当日顶撞了您,可身手倒不赖。”
“噢,噢。”姬胖子点头,然而一望见楚狂,想起当日其以一敌十的英姿,便面皮发青,生怕他陡然抽一剑出来,五步内斩杀自己,讪讪地道,“甚好,神女相识的,定皆是英杰人物。”
楚狂此时却上前一步,道:“殿下,实不相瞒,咱们今日前来,是有事相求。”
听了这话,方惊愚和小椒俱是一愣,楚狂说这话前可未与他们通过气。这时只听楚狂又道:“咱们是卤莽武夫,身上带俗气,同神女不搭调。若殿下有意,还望能收留咱们二人,赏光让咱们替您打打下手。”
方惊愚不想他会说出这话,且听他称旁人作“殿下”,心里醋溜溜的,但一看楚狂那对黠光闪动的眼,便顿时明白这厮心里又在拨着什么算盘。
这话也大出姬胖子的意外,他话都讲不利索了:“既、既是神女举荐的贵客,本王倒十分信得过。”可他旋即又定了定神,摆出平素那目无余子之态,哼哼道,“但本王鞭驽策蹇,要求十分严厉,若真欲替我办事,还真需身怀绝技呢!”楚狂油滑地笑:“不日定给您露一手,包您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