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纵骄狂(78)
玉鸡卫哈哈大笑,将金甲甩落在地,却挥挥手,示意身后的仙山吏送上一副铁甲来。这爪套虽不如金甲吹发可断,却也锐利。再与琅玕卫动起手来,竟是不落下风。几道骇响过后,精钢长剑上生出裂纹,即将折断。
方惊愚叫一声:“爹!”便将手中的含光剑抛给琅玕卫。琅玕卫反手借住,笑道:“惊愚,看好了,我给你演一遍方家剑法!”
话音落毕,男人一剑疾出,短促有力,攻人要害。琅玕卫道:“这叫‘一寸金’。”下一招却是剑出如疾风骤雨,刃光若翻雪,他道:“这是‘满庭霜’。”再一剑飞来,气吞区宇,“‘上江虹’!”他再演了几式:“玉壶水”“黄金缕”“水调歌”“小庭花”,统共七式,每一招皆精湛绝伦。方惊愚第一次见他施展家传绝学,这时看了,才知琅玕卫果是剑法炉火纯青,一时间心悦诚服,将那剑招默默记下。
这七式经经年累月的千锤百炼,竟也杀得玉鸡卫一时败退。然而玉鸡卫却笑道:“琅玕卫,你果真不比年轻之时,手脚锈蚀了一般,若再早上二三十年,这第二的位子真应让予你坐一坐!老夫便不同你纠缠了,圣上之令紧要——”
老人的目光越过琅玕卫肩头,如烈火般燎烧上方惊愚。他桀桀狂笑:“当务之急是——让这小子毙命于此!”
一霎间,玉鸡卫便似一阵疾风,双足猛蹬,再度高跃而起,掠过琅玕卫。一双铁爪精光闪闪,刺向方惊愚。琅玕卫见情势不妙,慌忙返身阻拦,可眼见着便要来不及。
情急之下,小椒掷出一枚炮仗儿,“叭”地一声震响。玉鸡卫的步伐凝滞了一瞬,琅玕卫乘机插身到方惊愚面前,然而却不及阻那利爪,铁甲擦着含光剑而过,直捣琅玕卫中门。
眼见着又要上演一出惨戏,方惊愚眼前忽似掠过方才楚狂浑身鲜血地软倒在自己背上的光景,他浑身震颤。
他怎么能再让旁人为自己丧命?
他是白帝之子,他怎能辱没昔日那天之骄子的名声,怎可让臣下肝胆涂地,而自己却毫发无损?
刹那间,似有惊电劈破他的脑海。几乎是弹指一挥间,方惊愚浑身肌肉紧绷,龙首铁骨格格作响,在剧颤下几近崩裂。他已将含光剑交予琅玕卫,此时手中无兵戈,又要如何反击?
眼角的余光瞥到桃源石门上插着的一柄长刀,那刀被青苔和藤蔓所覆,几乎已被岁月遗忘,几朵艳红如血的赤箭花绽放于其上。是了,他忘记了,这里还有一柄刀,是八十一年前白帝出征时曾挥出的惊世一刀——毗婆尸佛!
方惊愚毫不犹豫,双手犹如霹雳,闪上那古旧的刀柄。
这是一柄连玉鸡卫都未能拔出的刀,沉重无匹,且剑柄烫如火烧。此时方惊愚一将其擒在手上,便觉仿佛身子都被其吸进去一般。龙首铁骨剧颤,身躯中好像响起震雷,肌肤因激烈的牵扯而渗出鲜血,便似在他手上纹上了鲜红的图腾一般。
毗婆尸佛近百年来岿然不动,岂是他一小小仙山吏可奈何的?方惊愚浑身剧痛难耐,每一条筋络里好似蹿动着火花。然而他狠狠咬牙,心道:他一定要将此刀拔出,救人性命!
顷刻间,虎吼龙鸣响彻天野。那是刀身发出的咆哮,震荡万里嶮峭河山。一寸,两寸,毗婆尸佛刀在被拔离桃源石门。玉鸡卫的动作仿佛被冻住了,老人愕然地张大眼眸,望见一个青年双手淌血,两目赤红,齿关几近被啮碎。
而在那青年手里,碧苔簌簌下落,明镜般的刀刃重见天日,泛出焰焰金辉。追来的仙山吏们皆骤然色变,惊呼纷起。
方惊愚拔出了近百年来无人可动的白帝佩刀——毗婆尸佛!
玉鸡卫骤然失色,脸上泛起一层死人似的青紫。那青年的眉眼渐而和八十一年前悍然出征的白帝相叠,一样的意气凌云,一样的磨而不磷。
乘玉鸡卫分神的一霎,方惊愚曳起毗婆尸佛刀,灌注全身气力,拼死挥出一击。
这一刀仿的是琅玕卫方才演过的“满庭霜”。劈斩挥洒,大开大合。玉鸡卫被一刀斩中,胸前溅开一道血花,便似一道红线般缝向天空。
虽只是皮肉伤,但玉鸡卫十年来鲜少受如此重的伤。老者向后跌去,脸上仍带着不可思议之色。待跌倒在地时,他仰天长啸,继而哈哈狂笑。
“好——妙哉!白帝遗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像极了……方家小子,你确是像极了白帝!”
趁玉鸡卫摔跌,楚狂抛给方惊愚一条革带,方惊愚将刀匆匆系于其上,挂在身上。琅玕卫将含光剑抛还予他,叫道:“惊愚,走!爹便送你到这儿了,往后的路,你自个走罢!”
琅玕卫的旧部在纷纷后撤,看来他们是备有后路,行将逃遁了。方惊愚顿足了一刻,望向琅玕卫,望向这个曾教他切齿痛恨、又割舍不下的父亲,男人的鬓边早现花白,浸透了蓬莱的霜雪。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爹似乎没有往时看起来的那般高大。
晨光里,琅玕卫向他一笑,目光落在楚狂身上。“不对,看来你倒是有伴了。往后的路途,你俩多保重。”
方惊愚点头,最后道,“我走了,爹。”
琅玕卫道:“一路顺风。”
日头浮出来了,金色的光辉一层层晕染上来,黛色的夜正在褪去。两人转身,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而去。方惊愚奔向的是漆黑无垠的溟海,却迎着光,琅玕卫则走向了汹涌的人潮,接过旧部递来的铁剑,拦在追兵之前,向暗处里浴血拼杀而去。
仙山吏们大多仍在震慑于方才方惊愚手执毗婆尸佛挥出的骇世一刀,交议蜂起。旧部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白帝!”后来竟有三三五五的喊声应和上了,愈来愈多的人喊着:“白帝!”“白帝!”这喊声感染了追来的仙山吏,有些胆儿肥的甚至叫道:“恭送白帝出关!”
有些军士仍惦念军功,乘琅玕卫分身乏术,乘机朝在溟海桥上行着的三人追去。楚狂见大队人马追来,对方惊愚、小椒道:“两位信得过我么?”
“都到这关头了,还说甚信不信的?”
“既然如此,那便随我一齐往下跳!”楚狂说着,攀上溟海桥铁链。方惊愚犹疑了一刻,往下望去,漆黑的海面似离他们甚是遥远,不少熕船在此处游弋,若从这里跳下,不是葬身鱼腹,便是被敌军撕作裂片。甚而有追来的军吏嘲弄道:“哈,几个小猢狲自寻短见,要跳下去给咱们弟兄片作一碟儿!”
可下一瞬,方惊愚的掌心便被十指攥住,原来是楚狂和小椒分握住他的手。小椒说:“跳吧!”于是方惊愚点头,纵身一跃。
耳边传来呼呼风声,他们三人从溟海桥上跳下,向着墨黑的海水坠落。熕船向他们靠拢,船上的士卒抄刀逼近,欲将他们捉至甲板上。
然而就在他们行将落水的前一刹,忽有一艘快船驶来,舱顶上堆起高高的草垛,将他们三人接住。船上皆是琅玕卫在瀛洲的旧部军丁,三人起身一望,只见郑得利在舵楼边笑嘻嘻地朝他们招手,肩负一只黄花梨药箱。
小椒一骨碌翻起身,叫道:“没蛋子,你怎么来了?”
郑得利道:“你们做这等好耍的事,竟不叫上我,未免太不够义气。”他把要掉脑袋的事说成“好耍的事”,令方惊愚哭笑不得。正说话间,熕船上已架起砲机,军丁们在窠里放上十二斤重的石头了。砲口纷纷对上他们的快船。
小椒赶忙道:“快跑,快跑!”可一看敌船遮天蔽日一般,向他们包抄而来,哪儿有一线生机?
可熕船却迟迟没动静,兵士们神色急躁,口里不住骂天,原来是那砲机不是革套破了洞,便是绳索被人剪了。看来是琅玕卫的旧部先行潜到船上,动了手脚。砲机既使不得,军吏们驱战船相逼,欲要撞沉这小小快船。
正在此时,楚狂执起繁弱弓,一支火石榴箭发出,射的却是海面。随着一声炸响,海面竟燃起熊熊烈焰,快船上的兵丁也接二连三地向海面射火箭,一时间火光浮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