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纵骄狂(171)
众议纷起,房中似飞进了一大团乌蝇。姬胖子抖若筛糠,半晌忽叫道:“本王、本王也是情非得已!碧宝卫在员峤山居多年,往时治宴,本王去了几份请柬,她皆不给脸儿、不回话,这便罢了。这回可是本王登极的大事,她却仍不愿出山!这时我那标下打听到员峤有人自称其昆裔,于是便想着,碧宝卫既不能亲至,余子来也是成的……”
“恐怕此人不是碧宝卫昆裔,不过是打了碧宝卫后人的旗招、串铃卖药的骗棍。”谷璧卫命人将那老妇人带着的褡子打开,果不其然,其中滚出几帖狗皮膏药、太平药,还有几包欲拿来倒卖的“仙馔”。小椒见了,百味杂陈。也不知昨夜那老妇予自己的药是实在有用,还是自己吃了后心里得些宽慰,以为头再不痛了。
原来这老妇并非仙山卫,因此能毫无招架之力便被咬烂全身骨头。谷璧卫环视四方,蹙起秀眉,“虽说此人非碧宝卫,可出在王府里的命案,无疑是桩大事体。竟有人能神鬼不察地被害,若捉不到凶嫌,姬殿下的面子便挂不住了。”侍卫们被他那尖利的目光一扫,皆噤若寒蝉。
他又忽望向小椒:“神女大人,听闻昨儿后晌碧宝卫大人给您送药,应是您最后一个见她,那时可有觉察到什么异状么?”
小椒心虚汗流,吞吞吐吐:“我、我那时头痛得紧,回房睡下,碧宝卫大人拿了些药来,我吃了便睡了,往后之事,我一概不察。”
谷璧卫似从她那战战兢兢里读出了什么,眼睛眯狭。他环顾房中,却突而皱眉,在血海里踏行了几步,弯身拾起一件物事。
那是一枚染血的东珠。
“既然如此,神女大人,”再度开口时,谷璧卫已然嗓音沉冷。“您颈链上的东珠怎会现于此地?”
小椒一惊,慌忙摸上脖颈。这段时日入王府来,姬胖子命人给她备了一套神女衣装,以显煊赫,那东珠链子便是她平时常戴的首饰。她颤声道:“什、什么链子?我放在房中了,怎会落在此处?何况这也不一定是我链上的珠子!”
谷璧卫派侍从去她房中搜罗,又放了一只飞奴,命在神女府中的下人回报。过不多时,有侍从禀报道:“回大人,神女府与王府厢房中皆未寻到那串东珠链子。”
房中众人神色一刹间尽皆变得凝肃。谷璧卫拈着那珠子,道,“神女大人可晓得您那项链上用的是什么珠?”
“这些繁枝细节,我烦去理!”
“是极难得的大珠,有言称‘聚蚌盈舟不得一珠’。且这珠子经名工雕刻,可称寡二少双。”谷璧卫将那珠子拈给小椒看,“神女大人所戴之链,是历代‘大源道’教中头脸人物方能戴的名贵珠链,每一粒都被雕成历代长老的模样。”
小椒先前戴这链子,只图它晶莹剔透显得好看,却未细看。而今仔细一瞧,却发觉果真如此,每一粒东珠上皆浮现出一张精妙人脸,栩栩如生。谷璧卫继而道:“而这独一无二的珠子落在此房中,究竟是何缘由?”
一时间,小椒浑身似浸进冷水里一般。众人的目光好似巨石般,压得她透不过气儿。一个念头闯进她脑海:她可犟嘴说是这充冒碧宝卫的老妇盗走了东珠链子。然而一想起当夜头痛如掣时那老妇慈祥恺恻、轻抚自己额角的神色,这话又怯怯缩回她喉中。方惊愚看不下去,帮腔道:“这珠子指不定是小椒……神女到碧宝卫大人房中取药时不慎落下的呢!”
谷璧卫又问一旁的女侍道:“昨夜神女大人有去过碧宝卫大人房中取药么?”
女侍们不敢有瞒,抖瑟着道:“神女睡下前不曾出门过,睡下后便不知了。”
方惊愚对谷璧卫怒目直视道:“无人整夜看着神女!若她不过是等女侍们散走后去寻碧宝卫讨药,不慎将珠链落在此处了,不也讲得通么?”
一时间,房中交嚷嘈杂,如一团蠓虫飞舞。谷璧卫一抬手,压下攘闹声。“神女毕竟是贵客,在下也不愿有疑心。然而眼下有一件最轻易的、可自证清白的法子,不是么?”
他拿起那沾着黑血的断牙,毕恭毕敬行一礼,“请神女一启贵口,让诸位看看您嘴里是否有断齿!”
一股极强大的威压感袭来,小椒登时汗流至踵。谷璧卫的目光便似两道钳齿,迫得她不得不放松紧咬的齿关。谷璧卫突而出手,迅若疾电,捏住她下颌。于是众人望见她微微启唇,露出白苞谷似的牙列,其中一枚犬齿半折,谷璧卫比划了一番,发觉其正恰与手中断齿相合。
刹那间,一室惊疑的目光变作了惊惧,人们不自觉往后退去,仿佛立在身畔的小椒变作了一种最凶恶的疫病。小椒张口结舌,浑身汗浸浸的,只觉百口莫辩。
她忽在人丛后望见一只摇曳的黑影,正是当日在客堂中欲咬下碧宝卫头颅、而旁人不察的那一只。于是她幡然憬悟,原来岱舆郊野的命案、在王府里害死老妇的凶嫌一直潜藏于身畔,它有意磋磨自己,要自己旁观而无能为力,将污水泼到自个身上!
一刹间,侍从们纷纷拔剑,剑尖对向小椒。小椒心窝子剧颤,慌忙道:“不是我!那害人的凶犯分明就在你们身后!”
然而当众人扭头望去时,却见室角空空荡荡,旋即以更生疑的神色觑向小椒。黑影咧嘴,似在嘲弄小椒。小椒绝望了,除却她外,无人能望见这凶犯。她叫道:
“我讲的是实话!害人的是一道黑影——辨不清身形,祂而今便在房中,你们都瞧不见,但祂就在你们身后!”
她疯狂挣动,拼命自辨,模样惨凄,却是徒劳。谷璧卫目光澹远宁静,仿佛此事也在其意料之中。他将断齿收起,淡淡道:
“神女近来抱恙,有些神志不清。将她押进地窨子里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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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之内,王府上下大乱。神女被当作害了碧宝卫的疑犯,囚在堀室之中。
因顾虑她身份的缘故,侍从们起先不敢轻慢,在堀室里备好床榻食水,仍有女使伏侍,只是粗简了许多。然而在谷璧卫讯问她几回后,在厢房里寻出的种种物证皆不利于她,众人对这神女的疑心也愈演愈重了。
谷璧卫审罢小椒,踱回客堂,一眼便望见门前立着的方惊愚和楚狂,微笑着背手走来:“天符卫,还有这位小厮儿,你们曾同姬殿下说过自己是神女的扈从。而今神女有害人之嫌,你们有何分辩?”
楚狂立马翻脸不认人:“谷璧卫大人,咱们虽说曾跟神女做过事,却不过是她手下两个不知事的长工。白环卫那边的郑大人也可为咱们担保,咱们对神女的详事,一概不知呢!”
谷璧卫似笑非笑,紧盯住他的双眸,眼光深不见底。楚狂丝毫不怯,硬着脖颈同他四目相接。最后谷璧卫轻笑一声:“在下无甚本事,怎敢对天符卫同陛下用强。”楚狂道:“平生没做过大人物,近来在大人口里却三番两次地做上了。”谷璧卫又是一笑,便转身离去了。
见谷璧卫走离,方惊愚忽而一把用力捉住楚狂臂膀,急促道:“咱们得去救小椒。”
楚狂却瞥他一眼,一副冷淡模样。“为何?”
“她遭人诬害,百口莫辩,咱们若不施以援手,便无人能襄助了。”方惊愚是尝过被污损的滋味的,深知其中苦楚,此时也不禁切齿咂舌。
“殿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这道理你也是明的。眼下咱们身在敌腹,易遭人疑心,不应轻举妄动。”
“那便是说……要让小椒这段时日平白受苦么?”方惊愚垂眸,暗暗攥紧了拳,这时却听楚狂道:
“殿下可否想过,秦姑娘并不清白?”
方惊愚愕然,抬眼一望楚狂,却见他神色冰冷。楚狂道:“碧宝卫房中的半枚断牙、东珠链子皆是秦姑娘的,也无人夜里同她在一处。眼下看来,确是她嫌疑最大。”
“她可是小椒!是豁出性命救下过咱们、一路走过蓬莱、瀛洲之人!”方惊愚未料到他竟吐出这等冷心冷情之语,不禁又惊又怒,捉住他双肩。“蓬莱天关之前,是她救我于临刑之前,扫退追兵。在瀛洲时她遭玉鸡卫一掌掏心,身负重伤,可却替咱们几次断后!她现在显是遭人陷害,你要我过河拆桥,撇弃她于不顾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