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纵骄狂(64)
奔到东街,正恰有有人开坛打茉莉鼓,见到他后叫一声:“方捕头,往这走!”于是便给他指一条捷径。待方惊愚走过后,他们继续领唱扛腔,“咚咚”打单皮鼓,等追着方惊愚的仙山吏前来,便给其指一条截然相反的错道。
再奔至东南角,道旁做买卖的货郎自觉地分开让道。因方惊愚平日里照拂蓬莱民众颇多,故而这些曾受恩的百姓也自然替他遮掩行迹。只一会儿的功夫,便教方惊愚和追兵拉开了距离。
眼看着将要出了街巷,斜刺里却杀出一队人马,高喊着:“拿下逆贼!”看来却是靺鞨卫有埋伏在此。方惊愚拨转马头,黑骊却忽失了衡,重重跌倒在地。他被摔得七荤八素,抬头一看,却见原来地上早打下了“丁”字铁钉,牵起了绊马索。
这一重摔之下,胸口的创伤再度撕裂,淌出血来。方惊愚浑身发颤,动弹不得。仙山吏们一拥而上,用铁链锁住他手脚。过不多时,但见一匹盗俪飞驰而来,其上跨坐着的正是靺鞨卫。
靺鞨卫下了马,看着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他,脸上虽挂着叹惋之色,目光却发冷。老人道:“惊愚啊,昔年送你去随玉印卫学刀,已是尽了伯伯最后的情分。伯伯也是千万没想到方老弟竟有这等心计,不惜牺牲一个儿子,也要保下你。”
方惊愚几乎要咬碎臼齿,在地上恶狠狠地瞪着靺鞨卫。
靺鞨卫将他端详了片刻,道:“你身为暴君之子,活着便是个错误。你的眉眼出落得愈发似白帝姬挚了,怕是再过数年,那虎狼行径也是会被你一起学去了。咱们仙山卫可千万不能留你性命呐。”老人对仙山吏们招了招手,“将他押至内监,听候发落。”
方惊愚却道:“想让我乖乖跟你走,需要满足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就凭你现今这模样,凭甚威胁老朽?”靺鞨卫不禁发笑。
方惊愚张开口,靺鞨卫却敛了笑意。他看到方惊愚满口是血,舌面上躺着一枚核子钉,是先前自己用来打落含光剑的那枚。原来方惊愚趁自己一不留神将其拾了去。枣子钉有尖棱,若是吞下,便会划破人肚肠,必死无疑。
方惊愚冷静地道:“活鱼比死鱼值钱。我知你还不想让我死,还想拿我作筹码。这样罢,放过在我院中借住的人,他们与我无干,也不曾知晓我的身份。你若能打包票不去害他们性命,我便跟你走。”
靺鞨卫死死盯着他半晌,忽而哈哈大笑。
“去和院里的弟兄说一声,莫伤到那里的住客和厮役。”老人转头对扈从道,说罢这话,他又看向方惊愚,“这样可以了么?”
“我不信你,待我到了内监里再说罢。”方惊愚道。靺鞨卫微微蹙眉,然而却也摆摆手,令仙山卫将其押走。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靺鞨卫陷入沉思。凭从方惊愚身上搜出一柄天子剑,便可令其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么?兴许这缘由还不够踏实。他瞧得出来今日在场的百姓眼里的悲戚与难以置信,方惊愚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颇高,哪怕是让他孙儿当场丧命,也只能教他们半信半疑,他还需要一个能坐实方惊愚是白帝遗孤的凿据。
白帝棺冢曾于二十余年前遭窃,此时其中遗骨零零碎碎,不好用“滴骨法”验亲。况且九年前琅玕卫就已想法子在“滴骨法”上做了手脚,瞒过他和玉鸡卫的耳目,想必这法子现今用来是不大牢靠的了。
“不,不。”靺鞨卫忽而摇头,喃喃自语。“尚可一试。”
“靺鞨卫大人?”身旁的扈从见他神色有变,慌忙发问道。
靺鞨卫缓缓睁眼,沉默片晌,对扈从道:“寻人去琅玕卫方府一趟,带上圣上手谕。”昌意帝早在多年前便已将剿杀先朝余孽的使命交托给他,他也因此可在蓬莱畅行无阻。
扈从问:“敢问拜、拜会琅玕卫府上,是为何事?”
靺鞨卫仰首望天。湛蓝澄净的一片,像蜡缬的布匹,其上绣着朵朵白云。然而这天穹变幻莫测,顷刻间便会掀起风雨,便似圣上的心意。他定了定神,开口道,声音里染上阴冷:
“去取琅玕卫的一段骨片来,用‘滴骨法’。若血不可融于骨,那方惊愚便毫无疑问,是货真价实的白帝之子!”
第39章 阎摩罗王
方家小院中一片死寂。
自方惊愚被捉走后已过了数日,当初闯入院内的仙山吏们大多已被靺鞨卫撤去,只余两人在院门外把守。此举是为了防范小椒轻举妄动,毕竟她也是个仙山吏,又与方惊愚相熟,谁也不知她会如何发狂。
然而这几日里,小椒却似霜打的叶子一般,也没兴致兴风作浪,她搬一张小马扎坐在院里,耷拉着脑袋。郑得利上门拜访,见院里一片消沉景象,心里也发痛。他对小椒歉疚地道:“秦姑娘,是我害了你们。若不是我执意要给小凤报仇,哪儿会让惊愚被那陶少爷纠缠上?唉……”
于是郑得利将托楚狂为女使小凤报仇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通,果不其然,小椒听了此话,倒来了精神,跳起来揍他,眼泪汪汪地大叫:“都怪你,都怪你!”
待将郑得利打了个鼻青脸肿后,她蹲在地下,泪珠子啪嗒啪嗒地掉,道:“虽说你想报仇是好事,但扎嘴葫芦被捉走了,这可怎么办?我、我是被他捡回来的,做仙山吏也是为他。他若不在,我便没去处了!”
郑得利肿着一张猴屁股似的红脸,怔怔地听着她的话。他鲜少听闻小椒说自己的往事,只知方惊愚早年便与她相识,方惊愚与她亲如兄妹,相依为命,所以小椒现今才这般伤心。
他俩正发着愣,却见楚狂裹一件楮皮衣,身上挂一只粗棉褡裢,看着似要走。郑得利奇怪地问道:“楚兄弟,你去哪儿?”
楚狂说:“我要走了。”
“走?走去哪里?”
“哪里都行。朝天门、镇海门、春生门……走哪儿都行,我要找到一个人带出关外,看来那人不会是方惊愚。”
“什么意思?扎嘴葫芦从人牙子手上赎回了你!你现今竟要忘恩负义,一走了之?”小椒腾地站起,脸色胀红。
楚狂目光飘忽,似在看远方。其实这几日来,他心中时时在琢磨一事,他是为了实现师父的遗愿,方才在蓬莱盘桓,欲找到师父所说的那人,将其带出蓬莱。可他的记忆真的无半点差错么?
他的脑门曾被箭镞扎过一回,自那以后脑海里便似灌满了糨糊一般,时常忘事。近来他头痛愈发剧烈,不禁对自己产生了疑问,师父真在临死时对他说过这话么,是不是他记错了?即便真说过那话,他又是为何一厢情愿地认定自己“一定要带方惊愚出蓬莱”?
楚狂从来弄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且此时那困扰了他多年的头痛再度涌将上来了。于是他甩甩脑袋,对厉声质问他的小椒道:“是,我就是这样忘恩负义。那姓方的不在,我在这儿做工还能领到什么银子?”
“我也能给你发工钱!”小椒凄声叫道,“在觅鹿村时我见识过你的身手,你既功夫高强,为什么当日不出手帮扎嘴葫芦一把?为什么不去救他?”
楚狂耸了耸肩:“我为何要去救他?他是我什么人?”
“他是曾从人牙子手上将你赎回的人!多少也对你有一饭之恩……近段时日便是蓬莱三年一度的刑戮之期,扎嘴葫芦会死的!”
“那也仅是一饭之恩。”楚狂道,“我先前倒真想带他出蓬莱的,但如今他被仙山卫捉走,押在内监,那儿里里外外围得铁桶也似!你让我去给他送牢饭还成,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去救人?想得倒美。”
小椒噎了声。她不知楚狂的来历,只知他在觅鹿村时曾展现过一手神箭法,功夫深不可测。眼下头项亡故,方惊愚被擒,楚狂就是她最后的希望。而今这最后的希望也要自指缝间溜走了,她自然老大不愿意。
然而她阻拦不了楚狂,只得眼睁睁地看他走出了院门。任她如何大叫:“回来!楚长工……你这白眼狼,给我回来!”楚狂都未回头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