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纵骄狂(55)
“有什么事儿速速解决,我急着出蓬莱耍乐呢!”
第32章 黯兮惨倅
楚狂疾箭递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穿那两只头颅。方惊愚尚在震惊,未及阻他说出那等大逆不道之言,众仙山吏已先如雷喝彩,叫道:
“好!”
方惊愚还正懵着神,便见仙山吏们已热切地围拢到楚狂身边,七嘴八舌道:“小兄弟,你这箭法好俊呐,师从何人?”有人道:“还道是方大捕头金屋藏娇呢,不想却是藏了位养繇基。”议论声一时沸沸扬扬。
楚狂得了夸赞,忘乎所以,洋洋得意,拱手道:“承让,承让。”抬头一看方惊愚脸色,却似六月的雷雨天。
方惊愚上前,猛然将他自人丛里拽出,带到一边,压声冷喝道:“不是让你别说那要出蓬莱的话么?”
“哼,你还有兴致同这伙人扮家家酒呢,走还是不走,给个准话!”
“我不走!即便要走,现今也不是时候。再说了,你何必要缠着我不放?就这么想让我翻越天关,做这违令之举么?”方惊愚恼道。
“因为你……”楚狂眨着眼,似在思考一定要带方惊愚出关的缘由,最终道,“……骨骼清奇。”
方惊愚无话可说。他的目光移向楚狂手里的竹弓,再一望自己不知何时被翻开的褡裢,当即沉默了。因楚狂方才猛力开弓,那弓臂已扭曲得不成样,新换的牛筋断了。兄长的遗物再度折在了这浑球的手里。
眼见此惨状,方惊愚心里怒火翻腾,脸上神色却冰冷,他用力夺过楚狂手中的弓,心疼地用布包了,放回褡裢中,并对楚狂示警:“你信不信?若下回你再敢说先前那些话,或是动了这弓分毫,我便会将你剁成薄片!”
“呿,夹生蛋子。”楚狂撇嘴道。
“话说回来。为何你的箭术这般好?”方惊愚收罢弓,目光里渐而染上疑窦。
这回轮到楚狂打颤了。他忽而支支吾吾道:“我、我往时在青楼做工,陪恩客老爷投壶的时候多了,自然便会了。”
“投壶与开弓又不是一回事。”
楚狂叽里咕噜地说了些胡话,勉强搪塞了过去。然而方惊愚依然起疑,一个奴才,怎能习得这般游刃有余的箭术?但一想此人竟有胆做刺杀玉鸡卫的刺客,身无本事倒也不可能。方惊愚返身回到行列中时,独眼男人倒凑上来了,与他低声道:“惊愚,你家中的那位厮役……”
“怎的了?”
独眼男人神色肃穆,道:“他箭法这般超群……”
方惊愚心中一动。他知这位昔日的头项看人眼光毒辣,莫非是看出了楚狂身上的端倪么?
谁知却见独眼男人脸上隐隐现出些期许神色,接着道:“……此人箭法高妙,指不定可与‘阎魔罗王’一较高下!惊愚呐,你是捡到了个宝了!”
方惊愚没话了,在他看来,楚狂就是个二两银子买来的痴儿,还是个心机藏得颇深的疑犯,怎么就没人看穿其伪装?谁知是头项虽生疑,却顾及此人是方惊愚家仆,心想既是方惊愚这般有眼色的人,断不会将一个凶犯携在身边;而方惊愚却觉既然连与“阎摩罗王”打过照面的头项都未起疑,那楚狂多半不是“阎摩罗王”了。何况方惊愚瞧这厮疯疯傻傻,怎像那撒奸巨滑、二十年来举蓬莱之力仍逮不住的头号逃犯,便阴差阳错地减了疑心。
仙山吏们掘了陷坑,将那两只头颅与尸首掩埋了,在其上再盖了数块坚硬大石,做罢这一切后依然惊魂未定。这觅鹿村里果真有古怪。小椒更是怕得面无人色,颤声道:“他们方才那样……算是死了么?会不会等咱们走后,他们便会自己扒开土爬出来?”
无人能回答她的疑问。小椒又接着发抖道:“这村子比‘阎魔罗王’可怖多了!在这里盘踞的怕不是货真价实的阴差,连死人都使唤得!”
非但是她,众人心中也都不约而同地生出了一个疑问:这觅鹿村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环顾四周,只见白骨蔽野,鬼气森森。一群老鸹盘旋于空,喑哑嘶鸣。
将伤员包扎罢了后,一行人再度启行,只是这回审慎了许多,仙山吏们皆将刀剑抽在手上,绷着身子前进,偃止了交议声。众人路过一片坟地,幽圹萤扰,垒墓的墙砖也已然残破,然而每一座坟都被掘开,土坑空空荡荡。
小椒惊恐道:“这些坟里……好像都没有人!”
这又是怎么回事?仙山吏们面面相觑,只觉寒意仿佛藤蔓,沿着脊背慢慢缠上身躯。忽有人喊道:“前方有人!”
前头确然有人影,众人走近一看,是个瘦小伶仃的女孩儿。她正蹲在坟前吃供果,一身难以蔽体的破布衫子,脸巴子脏污。仙山吏们眉头一松,除却道旁尚存一息的“走肉”们外,这是他们在觅鹿村里遇到的第一个活人。
独眼男人上前,摆一副和气的模样,问道:“小娃娃,你是何人,为何在这里?”
问了三四声,皆不见那女孩儿应答。独眼男人耐着性子,再问了一遍,那女孩才如蚊蚋一般细声道:“你一转身,便知我名姓了。”
独眼男人纳闷着,却也转过了身,只见身后却立着一块墓碑。碑上刻痕已然斑驳,看不清其上字迹。然而再一转眼,便听得一阵呼噜噜声传来,仿若猛兽吞涎,那小女娃突而狂态毕露,张牙舞爪地扑来!
方惊愚当机立断,拦到独眼男人面前,拔剑刺出,剑刃穿透其肩胛,将她狠狠钉在地上。创口处淌出漆黑浆液,恶臭难当。再一看那女孩儿,歪眼斜口里流出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来,喃喃地道:“让我吃……让我吃你们的肉。大仙不给我施肉粥……我便只能在这里找肉吃……”
话音只持续了片刻,便慢慢消失了。方惊愚垂眸看那女孩儿,却见她手脚僵硬冰凉,显是已死多久。然而方才她却在坟包前吃供果,还能与他们说话——真是离奇,他们又撞见了一位死人!这时身后传来惊恐的叫声,方惊愚扭头去看,只见一众仙山吏已然围在那女孩儿蹲坐的坟包之前。有人舌头似打了结一般地道:“她……她吃的不是供果……”
但见坟包被掘开,露出底下新掩不久的尸首。然而尸身上有咬啮的痕迹,原来那孩子吃的是尸肉。
独眼男人咬牙切齿:“真是乱了套了!”
这觅鹿村里的一切都阴森可怖,能走路、说话的死人,在啃噬着腐肉的死人,这里究莫非是妖魔降临了么?方惊愚忽想起这女孩儿方才话里提到的一个词:“大仙”。他道:“是不是向着炊烟走,就能找到她方才说的施粥的‘大仙’?”
众人虽默然不语,心里却也认同他的说辞。这“大仙”又是何来头?在一个阴风阵阵的村子里施粥,又是个古怪的行径。他们不约而同地冒出了个想法,约莫见了那“大仙”后,这鬼村的谜团将能迎刃而解。
于是他们对那女孩儿如法炮制,掘坑掩埋后盖了石头,再度前行。这时已入了夜,夜色像稠墨,抹遍天野。老树枯枝沉默伫立,像一群黑森森的干尸,道不明的阴凉恐怖。前方隐隐有一点火光,引路星一般,仙山吏们在黑夜里穿行,便似走在泥淖里。也不知走了许久,四面黑漆漆的林叶褪去了些,火光愈来愈亮,他们发现一片平日用来晒谷的平地,那平地上正支着几张杉木桌,桌后放一口大锅,里面正咕嘟嘟煮着粥。
一列面黄肌瘦的“走肉”正排在锅前,手里拿着桦皮、瓦片,权当作碗,没精打采地等着上前装粥。锅旁站着个人影,着一袭篾织斗篷,戴风帽,宽大的帽檐投下一片厚重黑影,看不出那人的样貌。那人把着一只铁勺,在为饥民们舀粥。
“施粥的‘大仙’……会是他么?”小椒藏身在方惊愚身后,牙齿格格打战。
有仙山吏狐疑道:“可这人只是施粥,也瞧不出异状,说不准只是个愿赈灾的好心富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