阉臣当道(110)
季越不禁移开了视线,微微偏头道:“嗯。掌印在朕年幼时曾救过朕的性命。”他稍微停顿了一息,而后补充说,“不止一次。”
他像是想要向长辈证明自己的朋友并不坏,便将童怜所作的许多事都告知了季青和。只是,那时的童怜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太监,即使是想要对季越好能力却也有限。季越也知道那些并不能扭转季青和对童怜的看法,于是更加绞尽脑汁。
“当初五皇兄逼宫的时候,是他及时通知了沈将军将朕救下的!”
季越不说当年宫变还好,这一出口季青和的脸色反而更加难看了。
“当年他果然也有参与!”
这几个字近乎是从季青和口中生硬挤出的。
当季越注意到季青和骤然阴沉的脸时,心中不由大骇:“皇叔,是怎么了……”
原本季青和还打算待季越更相信自己时,再将熹平二十二年的真相如数告知。可是在听见官员大臣之间的传言,看着绥宁帝对童怜的百般维护、信任之至,季青和只觉得之前认为传闻只是过度夸大的自己愚蠢至极!
他深吸了一口气,怒极反笑:“陛下可知臣今日为何在此处等候,而今日童掌印又为何告假?”
季越很想说,童怜告假莫约是因为身体受了寒,可在看见季青和的表情的那一刻,这一些话语却全都说不出口了,他只能呆呆地摇了摇头。
季青和原本也没打算听季越的回答,或者说他甚至不愿意去听季越可能说出的,为童怜辩解的话语。他微低着头,半是强迫地让季越直视自己的双眸,一字一顿道:“因为当年的宫变,就是他一手策划的。为的只是自己掌权,将你推为傀儡!”
季越自然是不信的。他双瞳瞪大,满脸的不可置信。
“昨日童怜在一处客栈假意替我接风,想来他也未曾告诉过你吧。”季青和冷笑一声继续道,“听闻这几年都是童怜在教授你功课?今日起,我便是你的太傅。”
看着季越的神情,季青和突然觉得有几分可笑:看呐,这就是南朝的新帝!
一个半大不大、什么都懵懵懂懂的孩子,一个就连自己被推开于权势中央都丝毫不知,甚至认为那人是关心自己、全心全意辅佐自己的皇帝!
“我不信你说的。”季越低着头,藏于袖中的双手已不自觉握拳,“当年的宫变你并不在场,这几年你也不在。你对怜怜的看法全然是靠旁人所言,垂髫稚儿尚知何为三人成虎,你又如何能凭空推断。”
季青和轻笑一声:“既然陛下不信,那不如自己去问童掌印好了。”
“这是自然!季越猛地抬头,眼中所有的茫然与震惊皆悉数褪去,“我会向你证明,童怜绝然不是你所认为的那样。”
季青和脊背微弯,行礼道:“臣,静候佳音。”
去童府的路上,季越的心情已从最开始下朝时的急切转为担忧恐惧。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分明自己和童怜的相处中,他也能感觉出童怜对自己的关心,分明他能感受到,童怜所言所行皆是为了自己,可即便如此,他胸口却好像堵着口气,久久不散。一直到孟苋的声音从车帘外传来,季越才堪堪回神。
“公子,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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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季越应了声,先是深吸一口气,然后才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在童府外候着的是婥月。因为季越尝尝溜出宫寻童怜,这一来二去的,婥月对这位年幼的帝王也算得上是熟悉。
婥月朝季越行了个礼,而后才道:“公子,昨夜大人回来便有些发热,今日恐怕不方便让您进里屋,不若公子现在厅房歇息会儿,奴婢去与大人通报一声可好?”
因为先前季青和的话,季越并非完全没有怀疑过,童怜今日告假只是因为不想撞上季青和。可现在听完婥月的解释,先前已经被惶恐取代的急切再一次冒出了点儿头:“怜怜现在可有好些了?哦,府中的药材可还够用,需不需要我再去库房中取些过来?”
婥月微微摇头:“大人原都是不让奴婢告知公子的,想来也是为了不让公子担心。若是公子表现得太过急切,岂不是凭给大人增添烦恼?”
季越一想,觉得确实也是这么一个道理,于是便点了点头:“多谢提醒。”
婥月笑了一下,将季越带去了厅房先是给他上了些茶水糕点,便说要离开去唤童怜。
其实对于童府,季越甚至比婥月都要了解几分。只是他先是心中藏着事儿、现在既是羞愧又是担心,一时间甚至分不清自己是不是想要早些见着童怜。
不过这个问题其实也不需要他过多思考,婥月离开没一会儿,童怜就缓步走入了厅房。
虽说此时才入初秋,可童怜却早早披上了斗篷,绛紫色的毛边将小半张脸遮着,显得他的皮肤更加苍白。看见季越,童怜浅浅勾了勾唇,正准备开口说话,下一秒微凉的空气就率先与童怜打了个照面,惹得他不自禁咳嗽起来。
这一声声咳嗽直接让季越的百般思绪烟消云散,他立刻端起手边的茶水,上前两步送到童怜唇边:“怜怜你先喝些热茶,止止咳嗽。”说着,季越甚是熟练地抚上了童怜的后背。
童怜抬手挥了挥示意自己无碍,而后才接过季越递来的茶盏,小啜了一口:“我好些了。小殿下今日怎么过来了?”
在只有二人独处的时候,童怜还是会像几年前那样,唤季越“小殿下”。而每当季越听见这个称呼的时候,季越也总会觉得这五年称帝时光并不存在,他还是那个躲在父母、抑或者童怜身后,那个被人保护着的七皇子。
就在季越刚展开笑容时,他脑中却蓦然闪过季青和同他说过的话,那些指控童怜就是当年宫变幕后主使的言论,季越不自觉合上了嘴。
童怜自然是注意到了季越的迟疑,他抬起手用手背轻触着季越的额头。只是童怜此时自己都还在发热,又如何探得出季越是不是染了风寒?
他微微皱眉,试探性地往后退了一步,随后略带歉意地笑着说:“看来是我要将病气传给小殿下了。”
“才没有。”季越近乎是下意识地反驳。他这儿刚回过神,就看见童怜已经退出去了好几步,与自己之间地间隔里甚至还能再站两三个人。
季越皱了皱眉,似是不满又似报复走到了童怜面前,又学着他的模样抬手摸着童怜的额头:“怜怜昨日离开皇宫的时候分明还好好的,怎么就一下午的时间就染上风寒了?”
别说季越了,就连童怜自己都没想到,昨日他让拾六帮忙告假,更多的只是想要暂避秦王的锋芒,可老天倒真让他发了热,这假算是来得名正言顺了。
屋外的拾六听着里头的动静,只觉得自己若是不干预,估摸着两人能一直那么站着聊到宫门下钥。
季越是年轻气盛,再加之这几年武学也未曾拉下,哪怕就这么站上一天也无所谓,可童怜不一样啊!且不说童怜本身腿脚就不算好,单是昨天因为季青和而受的伤……
拾六清了清嗓,敲响了身后的门:“大人,姜大夫差不多要来替您诊脉了。”
闻言,童怜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将视线落在了季越的身上。季越自然知道童怜这是在问他什么时候离开,只是就算他再想继续留下,也不可能打扰童怜休息,最终也只能极其不舍地叮嘱了一句“好好休息”,便带着孟苋回了宫。
回到宫中,季越并没有直接去养心殿休息,而是转道去了御书房。
以往童怜都会将他整理好的奏折整齐地分为几摞,唯有这两日未曾帮忙打理,桌案上就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了。
季越叹了口气,却也不打算整理,只是绕过长桌,随手拿起其中一道奏折。
是弹劾童怜的。
季越不满皱眉,有些不知童怜为何会将这些折子一起整理了送到他这儿。他拿过手边的朱笔蘸了墨,只是笔尖尚未落下,季越脑中回想的便是这五年间,无数官员臣子一道道弹劾童怜、说童怜野心昭昭的奏折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