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上(125)
往日君临天下的魔道帝尊,双手被缚,铁链勒紧了他的四肢,根部打在了崖底的石壁上。
只要心念一动,铁链收紧,就能将他悬吊在半空中。最狠的一根锁链,正穿过他的琵琶骨,把他牢牢钉死在这里。
鲜血滑过魔的躯体,落在地上,却又干涸。帝尊长发披散,黑袍破损,身上满是血渍,却是容色惨淡狰狞,几欲疯狂。
他咬着牙,带着刻骨的恨意:“谢、衍!谢云霁,给本座滚出来!”
“你杀了本座——”
“你若恨我,要惩戒我,要为五洲十三岛除害,就出来杀了我——”
困兽犹斗。
殷无极评判着自己,冰凉地想着:谢云霁是如此的无情,却又是如此固执,偏要你活着恨他,你有什么办法呢?
殷无极见大狱中的自己,从字字泣血的悲鸣,到磨牙吮血,恨不得把谢衍咬碎的恨,再到孤戾野兽带着痛意的悲鸣。
他下意识地抚过自己的肋下、琵琶骨和腹部。
哪怕伤痕痊愈,那曾经被谢衍刺伤过的痕迹,依旧烙印在他魂魄上,再多时日过去,他也忘不掉那些疼。
殷无极看着自己根据滴落的水滴,煎熬着数日子。
直到,他听到了脚步声。
白衣的圣人来了。
他身侧悬着山海剑,手中提着灯,唯有犹如深潭的眼睛,不带情绪,平静至极,像是一层精巧的假面。
被铁链缠身的大魔,已然不知今夕是何年。
他只能睡,不分昼夜,平日总是缠绕着灼热魔气的身体,几乎与大狱一般冰。
鸦羽色的长发散落,肋下的狰狞血洞结了痂,却又被锁链撕裂,随着呼吸起伏,让他看上去像是一具活着的尸体。
也许是睡昏头了吧,殷无极不记得谢衍此时看过他。
圣人维持的很好,先是如合格的看守者,例行公事地探过他的脉搏,检查过锁链的完好,确认过他没有任何逃脱的可能性。
他的动作也不曾有一丝逾越,却在看到他脸上的血污时,怔忪了一下,似乎想伸手去擦,可眼眸里激烈情绪涌动,几乎承受不住地阖目,雪白袖下是他掩饰不住颤抖的手。
这是他第一次表露出不对劲。
殷无极隐了身形,饶有兴趣地撑着下颌,看着仙门领袖未能藏好的种种有趣反应。
谢衍面具的第二个裂缝,出现在他检查过穿透琵琶骨的铁链时。
血已经凝结,新生的血肉几乎与锁链长在一起,若是要取下铁链,定要撕开他的皮肉,要他再经历一遍如此屈辱的痛楚。
白衣圣人用手碰了碰伤口,感觉到那裸/露的皮肉轻微一颤,总是笼罩灼热魔气的躯体,如今冰凉的不可思议。
他怔在那里,长久地注视着大魔沾着血迹的沉睡容颜,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他把灯放在地上,想要趁着暗淡的光,去触碰他鸦羽一样的墨发,短暂地抚摸他那张绝世的容貌,试图通过感受他的温度,来找出他还活着的根据。
他连仙门公堂都未过,战败后直接被谢衍关入大狱,那些所谓的仙门高层,竟是一个也没见着。
谢衍竟也有如此独断的时候。
大魔身着残损的玄色衣袍,濡满血腥,唇色惨白,如死了一样安静,连发尾都黏连着血块。
九幽之下的冰冷水汽,是砭人肌骨的寒。
谢衍叹息,最后还是轻轻笼住他的墨发,用术法清理干净,然后一点点擦去他倾城容貌上的血污。
“师尊……我好冷……”大魔仍然沉湎于睡梦中。
他说,我冷。
仔细一瞧,他仍然是不清醒的。
殷无极一点印象也没有了,怔在原地,心里暗暗地恼着:当真丢人。
哪怕被师尊折磨成这样,他也不记打,还渴求他施舍的一点点温情。
他有些心慌失措,于是下意识看向谢衍。
却不料,圣人那喜怒不形于色的完美面具,忽然间就碎了。
在他一句下意识的冷中,黑暗中,仙门的掌权者仿佛经历了一场无声的崩溃。
他宛如深潭的眼睛凝视着他,几欲滴血,他咬紧了牙关,试图死死克制住即将涌出的情绪,仿佛在煎熬。
圣人本以自己早已足够冷血,撑得住。
当他看见徒弟苍白的脸,颤抖的睫与浑身的鲜血时,他的防线却在摧枯拉朽中轻易崩裂。
神坛崩裂了,神像塌陷了。
圣人也不再完美无瑕。
谢衍终于克制不住,弹指拂灭灯光,把自己的表情藏在黑暗中,然后不顾他浑身的血污,径直上前,沉睡的大魔拥在了怀里。
“师父在这儿,不冷了,别崖,不冷了……”
圣人用下颌抵住他的额头,把他失去温度的身体拥住,像是在抱着一个孩子,轻轻抚摸着他的脊背。
他声音已经嘶哑,哄着他,声音颤抖。
“好孩子,别哭,别怕。”
“让我再想想办法,把你的病治好,然后放你出去……”
谢衍像是失控了,垂下眼睫,近乎呢喃道:“天下人悠悠之口又如何,一世清名又如何,我不要了,我不要了。”
第60章 千年隐衷
殷无极隐匿着身形, 瞳孔中映着这荒唐一幕,只觉天旋地转。
趁着他沉睡,谢衍把重伤的大魔揽在怀中, 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像是在安抚当年的孤戾少年。
他在天下人面前逐他出门墙, 私底下却视他如爱徒。
就算他被俘获,死罪难逃,一向公正的圣人却敢独断专行, 越过一切程序,顶住天下攻讦, 将他直接关入九幽。
他不能放他回到魔宫, 也不愿杀他,只能这样囚着他,换一丝生机。
谢衍没得选。
感觉到他身上还有温度,圣人垂下眼睫, 随手一指,把铁链往下放了放, 让他不至于被悬于空中,伤势频繁撕裂。
九幽的地面崎岖, 水汽湿冷,谢衍只是待了一阵, 就感觉寒气浸透了他的衣料。
重伤的殷无极被他封住魔气,这冷意,又该如何砭人肌骨?
谢衍跪坐在地上, 把坠入他怀中的徒弟往怀里拢了拢,鹤羽般的白色衣袖,盖住他破损玄衣下皮肉翻卷的伤势。
谢衍揭开他身上黏连血迹的衣料, 然后伸手,逐一抚平他身上的伤痕。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他肌肉紧致的胸膛上,那里几乎被开了一个血洞,覆着护体的魔气,只是勉强维持他不死。
谢衍念动双修的法诀,俯下身,将纯净的灵力通过唇渡了过去。
“觉得很疼?”他冷笑,“疼就对了,该长长记性,你就算再顾着北渊,也不至于把自己毁到神魂几乎尽碎。”
“仙魔大战的因果,在你我之战中已经了结。可这场气运之战,到底牵连无数生灵,如今失控的战车坠崖,一切也该到了结束之时。”
谢衍神色惨淡,轻抚他的面颊,笑了笑道:“别崖,所有人都要逼我杀你,你说为师怎么才能护着你?”
“逆徒,混账东西……”
谢衍骂了几句,又住了口,眼睫微颤,道:“你若是当时退却一步,不犯在吾手上,这五洲十三岛,又哪来第二个人能阻拦你?”
对于仙魔两道的修士来说,对方是经久的宿敌,仙门视北渊魔洲为恶,而北渊又觉仙门虚伪,于是愈发两看相厌。
即使有短暂的和平时期,也是一圣一尊竭力维系的,一旦失衡,就会兵戎相向。
只有到了圣位或者尊位,才明白一点:仙魔千年大战,乃是天道安排的气运之战,谁也躲不过。
说到底,魔修也是只是道不同的修士,又何来非我族类?
天道鼓励他们自相残杀,不过是为了均衡,他不会允许任意一方过于强盛,打破这平衡。
天道之下,万物刍狗。
不外如是。
谢衍按住徒弟后脑的发丝,随手掐了诀,让他睡的再沉一些。
那重伤的大魔,缠着一身沉沉的铁链,毫无防备地依靠在谢衍的怀中,眉峰却浅浅蹙着。
“道祖和佛宗已经到九幽之外了,是来找我要说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