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上(183)
他要谢云霁,在这世间,再也寻不到比他更好的人。
要他,只要爱过殷别崖,再去看这众生茫茫,眼里再也没有别人,只会去人海中寻找他的脸。
谢景行当真被他气笑了,纤长的手顺着他的脸颊抚到颈侧,第一次有了索性掐死这倒霉徒弟的冲动。
他真是宠坏了他,让这磨人的小家伙恣意妄为久了,连师父的话都不肯听。
“别崖,你听着,为师向来独断专行,我为你开路,由不得你要不要,而是我给不给。”谢景行看着他的眼睛,决绝道:“你既然敢爱我,我同意了,便是没得选,只能在我身边待上一辈子,不是那寥寥的几十年,而是漫长的千万年。”
“若我赌输了,最坏也不过是一个死字。古往今来,谁能不死?我已死过一回,如今不过是去陪你,又有何俱之?”
良久的沉默后,殷无极凑上去,在他唇上落下一个温柔的吻。
“……好。”
“别崖,再说一遍?”
“师尊……云霁,我答应你。”殷无极轻声道:“不自毁,不透支自己,就算这头顶的剑落下来,我也不会一人面对……您来渡我,我跟着您。”
“真的?不骗我?”
“不骗您。”
烈火在烧,城中的妖祸还在肆虐。
而他们眼中早已没有天地,唯有对方的影子。
“师尊,等这场战争结束,我的一切,皆属于您。”殷无极的吻总是热烈的,此时却像是一片冰冷的刀锋,危险,却充满极美的战意。
“罢罢罢。”圣人笑而叹道:“我陪你再疯一次。”
上青天难吗?
难!
古今无数圣贤在此折戟沉沙,埋骨饮恨,却无人能从天道威压之下归来。
这仙道很长,天路很暗,让古今无数人困于天地樊笼。
而他们要实现的,是今古万万人做过的梦。
就算一人时日无多,濒临疯魔;一人气运有缺,天道所忌。只要师徒同往,就算是踏破九天,十死无生,在他们眼中,亦然如红尘做伴,人间悠游。
无论生死,且闯一遭!
山海虚影,与无涯剑锋交织。
一声相击,金铁鸣动。
离别的时候到了。
他们的一生,离别过许多次。有时是五年十年,有时是数百年,更有时,是死生别离,一别终别。
多情自古伤离别。这年年柳色,却是年年愁煞人。而笛中一曲折杨柳,总是在九重天魔宫响起,却唤不得故人归。
而如今,离别却是为了更好地相见。
“战场再见,绝不留手。”殷无极于烈火中转身,向九重宫阙走去,玄袍逶迤于地,高声而笑:“弟子与师父,到底谁更强,届时便出分晓!”
“要战便战。”九天谪仙一拂袖摆,剑意凝光,宛若无边山海。“大梦一场,大疯一场,殷别崖,你且来战,我陪你疯到底!”
他转身,亦然向明月高歌,身影消失在宫城道的尽头。
后来,史官笔墨至此,掩卷沉思,引词半阕,却道:
当年堕地,而今试看,风云奔走。
绿野风尘,平章草木,东山歌酒。
待他年整顿乾坤事了,
为先生寿。
*
妖祸复苏,本能地寻找血肉,而见微私塾处藏着儒道的修士们,已是城中最后的活人。陆机留下的结界遍布裂纹,几乎失守,情况危急。
司空娇手执弓箭,身姿飒爽,鹅黄色的衣衫仿佛春花烂漫。
她拉开弓弦,箭头对准了妖兽的一只眼睛,灵气将迷障破开一道缝隙。
箭已离弦,正中妖兽左眼。
它仰天,发出愤怒的吼声,灵气凝成的箭矢却逐渐崩碎,消失,妖兽竟然毫发无损。
争取了时间,司空娇立即退下前线,下一刻,两名墨家弟子带着机甲人补位,挡住拍打结界的如鞭妖气。
儒道弟子们早已尝试过许多办法,但无论何种利器法术,皆不能破开妖祸坚硬的外壳,面对小山一样高的妖物,他们就算再有韧性,也难免绝望。
正在束手无策时,忽然有弟子跳了起来,振奋地指向远方。
他道:“看,那里是谁?”
来者白衣墨发,衣摆飘飞,如群山之巅的仙神。周身浮现着剑意,分开山脉,劈开海洋,从荒芜的街道尽头走来。
以他为圆心,周遭仿佛笼罩入一个寂静的风暴眼,外面是狂暴的洪流,而这正中风平浪静。
他就在这寂静又充满压迫力的风眼之中,一旦有妖不自量力地扑上来,那浩瀚如广袤星河的剑意便绞杀一切,将一切摧为齑粉。
“是谢先生——”韩黎抹去脸上残留的血,一时激动,竟是站了起来,甚至撕扯到伤口。“谢先生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面临这境界超出太多的敌人,以为要葬身于此的儒道弟子们,眼睛忽然就迸发出灼人的亮光。
一切迷局,皆迎刃而解。
一切危局,皆不成危局。
他们相信,谢先生无所不能,只要有他在,一切都会变好。
多数人都站了起来,翘首望向来人的方向。
近了,近了。
雾气从青年的周身散去,衣袂如飞雪,纷纷扬扬,在风中划出流丽的弧线。
风凉夜见到他,想要立即走向他的身边,可是他一抬头,对上小师叔那双漆黑的眼,却感到凛然的气场。
小师叔明明仍然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此时不过一抬眼,便有举世无双的威严。
这让所有熟悉谢景行的人,心中一时悚然。
他到底是谁?他的修为真的只有化神?他当真只是圣人弟子吗?
谢景行眼瞳中仿佛有流光,像是洞察一切的智者。他的目光扫过弟子们,从他们所剩无几的灵力与疲惫的面容上,读出了真心的喜悦。
他们坚持到了最后,儒道未来有望。
“做得很好,辛苦了。”
圣人颇感欣慰,手中抱琴,悠悠地往前踏了一步。
只不过一步,却是让那追逐血肉的妖祸本能地感受到威胁,硬生生向后缩了缩。而他身上缠绕的妖树枯藤没有灵智,凭借本能,如活物一般,继续向着结界薄弱处鞭打,似乎要撬开这脆弱的壳,掘出其中甜美的血肉饱餐一顿。
谢景行轻笑一声,也不急着拨弦,而是下达命令。
“现在,所有人分成三组。擅长结界、控制与御兽的,与不擅打斗的医修为一组,负责加固结界防御。”
“体修、兵修、剑修守卫结界。”
“擅长远距离术法的修士一组,每次五人一列,上前,只攻击我所说的部位。”
谢景行命令干净利落,像是常年处于权力顶端一般。
他淡淡道:“张世谦、封原。”
他的语气很平,却让理宗、心宗的两位大弟子心里一怵,立即走到他的身边执礼,道:“谢师叔。”
“张世谦,屈子的《九歌》都会吗?”
“在下愚钝,只学了《云中君》、《湘夫人》。”
“用《云中君》。”谢景行抬起黑沉沉的眼眸,简单地吩咐道:“你们负责驱散瘴气。”
“封原,心宗弟子可通《诗经》?”
“学的最好的是在下,“风”、“雅”几乎都可以纯熟使用。”封原道。
“《大雅·江汉》,《周颂·武》,再以《国风·七月》为理宗修士护法。”
谢景行的命令轻车熟路,眼里是凌冽的黑。
封原几乎无法拒绝,因为他给出了最好的方案。
“……尊谢师叔令。”他深深施礼。
“墨临、韩黎、李纵。”谢景行指了指结界方向,道:“法家负责结界,墨家、兵家护法,保证法家、心宗、理宗弟子安全。”
“……尊先生令。”
圣人弟子平日里都是温润雅正的君子,如今再见,却不复平日尔雅,却显得格外有威严,足以把散乱的人心一下子抓了起来。